这个老沈到底是谁?牛念还是没想起来。
等郑学敏到很晚,她妈也没回来,牛念决定先不把段宏的事告诉她了,想来亲爸现在也有自己的生活,今后都不一定能经常见面,也许,此生也就见这一次吧,这样的话还是不告诉郑学敏了,免得她多想。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牛念想。
段宏将见面地点定在郊外一处生态公园。那个地方牛念知道,但从来没去过。从前生态公园还不是公园,虽然有山有水,但没人迹,没路没灯,又远,一般人不愿意过去。等到牛念上小学的时候,城市规划将那里划了进来,牛念心心念念等着建成之后牛超群跟郑学敏带着她去玩儿。等到生态公园落成纳客,牛念都上初中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真的能和父亲一起来这里。
和亲生父亲。
生态公园入口两侧建着面积巨大的停车场,租赁自行车的摊位生意火爆,牛念到的有点晚,看着这么多人,或全家或情侣或三五好友结伴游玩,有点羡慕,她朝四处张望,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在人群中找到段宏。
很顺利,因为如果让牛念选,她也会选择往那个方向走。
那是入口右侧一处阴凉的地方,地上摆着几个圆球造型的石墩,石墩用铁链子连着,有两个小孩儿正围着石头圆球跳来跳去,突然,两个孩子回过头,欢笑着张开手臂,朝某个方向跑了,那里站在一对年轻男女,大概是他们父母吧。
牛念没去看那一家人去了哪里,因为她看到石头圆球上坐了个男人,长头发,扎了整齐的马尾,穿着亚麻色的衣裤,有些单薄,但一下子就吸引住她了。
有些子女长得跟父母都不太像,比如云腾,就既不像牛超群,也不像白萍。但是她自己却不一样,如果说她遗传到雅文长相的七、八成,那么遗传到段宏起码六、七成。
这很奇怪,一张脸上同时融合了两个人的特点,既像这个,又像那个。明明是长相完全不同的父母。
段宏就那么默默地坐在大石头上,看着从他眼前经过的人群,可牛念却觉得他并没有去看那些人,他透过他们,看向更遥远的地方,或者时空。
牛念停在离段宏十米远的地方,段宏突然感觉到什么,四下张望,然后眼神定格在牛念身上。父女两个远远地对视着。
牛念给自己鼓劲,勇敢地往前走去,段宏则从大石头上站了起来。看着越来越近的女儿,他有点紧张,眼睛不争气地越来越涩,他赶紧眨巴眨巴眼,想看清楚女儿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十米的距离很近,走不了多久。牛念到了段宏面前看他,他个子不高,清瘦,保养得很好,至少牛念看不出他已经46岁了。不过,虽然皮肤上的岁月痕迹不明显,但是他的眼神显得很疲惫,没什么光泽。
牛念朝他笑了一下,就看见他眼泪直往下掉。牛念忙掏纸巾,边说:“你别哭啊。”
段宏的双手是典型的艺术家的手,手指修长,保养良好。他伸出手接纸巾,这是他的女儿,第一次给他递东西,他的手抖得厉害。
段宏捏着纸巾没有擦,他抬头看着牛念,问:“你能不能叫我一声?”
其实牛念没有一点眼前的人是“父亲”的实感,在她的认知中,父亲就该是那个木讷到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粗糙,厚重,身上总带着烟草味的老男人。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牛超群的位置也会有人代替掉。
不过,看着段宏期待的,甚至带着点绝望的目光,她还是开口,用很低的声音叫了声:“爸爸。”
段宏没有应,他已哽咽到说不出话。
牛念头一次跟这么爱哭的男人说话,有点手忙脚乱的,把整包纸巾都塞到他手里。
段宏把眼泪擦干,抬头看了眼生态公园的入口,说:“我以前备考的时候,常常来这里写生,那个时候都没什么人来。”
记忆总是因为不真实才产生美好,就像许多年前颓唐的荒地,野生的树和花草,也只有艺术家才能觉得它们是美的。而记忆里那个突然而来的生命,弱小却顽强,闭着眼声嘶力竭地哭泣,哭得整个身体都丑陋不堪。
段宏和牛念两个人并肩往公园里走,到门口的时候,段宏还给牛念买了个冰淇淋。牛念注意到段宏从腰上系的腰包里拿钱出来,那腰包跟卖冰淇淋的小伙子那个一样,却不显得市侩,仿佛世间的一切配在这男人身上都不显得突兀,他不是耀眼的,有一种安静的气质。
牛念有点尴尬,也有点小高兴,牛超群从来没给她买过冰淇淋。
段宏看在眼里,问她:“你家里,呃,你父母待你好吗?”
“他们离婚了,”牛念说,“其实我也是近来偶然才知道这件事,他们没告诉过我。”
段宏点了点头,说:“高志强说你去献血了。”
牛念解释说:“我爸爸受了伤,需要输血。”
“哦。”段宏应了一声,沉默半天,牛念以为他尴尬到找不到话题了,他突然说,“然后就知道了是吧?很难接受吧,一直以为是家人的人。”
这话听得牛念心里好难过,因为被他说中了,那天之后,再也不愿意回想起那天的事。
“对不起,孩子,”段宏说,“我……你知道,你来得很突然,那个时候,我也还很小,在那之前,我的生命中只有画画,你出生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跑了。后来想想,我很羞愧,就那么跑了。我在外面游荡了一夜,再回去,你们都不见了。再后来,我去他们说的地方找了,什么都没有。我就想,你会不会被好心人抱走了?内心里却是知道的,那几天那么冷,可能你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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