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的叹息_亦舒【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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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蓓蓓扔我,不是我扔蓓蓓。”我兵来将挡。

    他叹口气,“健明,你好自为之。”

    我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一再保证。

    小报上的影she文字我看过了,可能是刘家子女放出去的消息,不外是说露露未亡人尸管未寒,已经到处姘上小白脸之类。

    我觉得好笑,小白脸,我的面皮并不白,小报上说的也不止我一人,又没有指名道姓,对于这种事,我一向不敏感。

    露露是个有胆色的女人,她当然更加不会介意,钱已经在她手里,她根本不在乎其它的事。

    她说:“我令到刘富林有生之年生活愉快,他以他的财产作为我的报酬,有什么不对呢?别人爱说什么,我理不了那么多。”

    “有没有考虑过到外国去生活?”

    “我到外国去能做些什么?”她微笑,“你这孩子——叫我到唐人街开餐馆?”

    我也笑,我与露露之间的关系非常暧昧,我们俩其实并没有不可告人之秘密,她并没有陷我于不义,她亦没有把我当心腹,对我倾诉过什么心事,关于她的一切,我知得并不比小报记者更多,至于说她要找人陪,不如说她出来陪我更妥贴,寂寞的是我不是她。

    但我们基于什么常常见面呢?

    她说:“因为你是一个那么聪明伶俐的孩子。”

    孩子。

    她用这样的借口来把我们两人分割得远远的。女人一把咱们当作“朋友”、“孩子”、“偶像”……咱们就没了希望,只有在她们把咱们当“男人”的时候,一切才能顺利进行。

    男人——原始的异xing吸引,迷惑的气息,最基本的需求,天然的本xing……但愿在我的女神面前,我只是一个男人。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又见到了蓓蓓。是她先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原想以冷淡对她,但又不忍这样小家子气,于是照旧与她微笑,站起来让位于。

    “健明,好吗?”她一屁股坐下来,上下打量我。

    “托赖不坏。”我微笑。

    她似不相信,“你爹没对你训话?”

    我心平气和的说:“训什么话?我品格端正,勤奋工作,无瑕可击的好儿子。”

    蓓蓓失望之qíng形于色。

    “你现在跟谁走?”我间。

    “我没有固定的男朋友。”她说。

    “蓓蓓,”我真是好心,“你也该留一下神了,年纪不小罗。”

    她的面孔yīn沉了下来,“你呢,健明,你仍然与刘某的寡妇来往?”

    “她确是我的朋友。”

    “没有那么简单吧,全城人都知道你们的事。”

    “是吗,他们怎么说?有没有说她养着我?”我问:“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她还那么漂亮,我也至少是个医生。”

    “你怎么变得这样嬉皮笑脸?”蓓蓓不以为然。

    我心中不好过,白白担了一个虚名,我只希望名副其实地得到她。

    “健明,你变了。”蓓蓓摇着头。

    “你说我变,那我也只好徇众要求的变一下。”我仍在笑。

    她站起来,走开了,有点拂袖而去的味道。

    很明显,蓓蓓生活并不快乐,我也过得并不比她更好,倒是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不寂寞,节目丰富,热热闹闹,日子过得很快,虽然肤浅,倒也愉快,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惘然。

    这是我与蓓蓓分手以来,第一次觉得惋惜不知道蓓蓓是否有同样的感觉。

    再见到露露的时候,我问她:“我有否资格成家立室?”

    露露沉吟半晌,“有钱比较好办事,成家当然先要有一个家,现在的房子很贵了,再说家俱装修都要花费,况且满街都有牛奶站,你们年轻男人断不会为了一杯牛奶而拖条牛回家。”

    我笑:“家中有牛比较有归属感。”

    她也笑:“那要看那个女孩子要求如何了,象我,我最怕出来赚那么八千一万的月薪,天天风chuī雨打的往写字间跑,与男同事打qíng骂俏,受上司呼来喝去,故此我嫁刘某,专心一致的服侍他一个人,但是也有些女孩子,品格优秀,又实事求是,她们宁愿赚了钱来与丈夫一共负担小家庭,下了班把饭菜带回家煮,一年生一个孩子,养在托儿所,闲时在公共jiāo通工具里打毛衣,她们也过得很开心,也许比我更快乐呢,谁知道?但是我没有那么可爱伟大,一个人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老实说,我并不向往我失去的那些。”

    我怔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对我透露心声,我的女神是一个铁石心肠的金刚不坏身。

    我低下头,无言。

    她笑说:“你让我做一个平凡辛劳的女人,我qíng愿生癌。”

    我心中间过一丝反感。

    “健明,我知道你怎么想,但在这个世界上,感qíng是太奢侈的事。”

    我大胆地问:“你对我没有感qíng吗?”

    她反问:“怎么样的感qíng?我们是朋友。”

    “譬如说:失去我后,你会不会怀念我?”

    她温柔地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你,又怎么会失去你?”

    我非常失望,“露露,我并没有把什么奢望,但我在你心中,难道一文不值?”

    “健明,你真是一个孩子。”她始终避重就轻。

    我立刻明白自己的地位,默默的退回原位。

    露露有点感喟,她美丽的嘴唇牵一牵动,说道:“健明,你们总是bī我,非要把我bī走不可。”

    我说:“露露,我不会,我们始终是朋友。”

    她却冰雪聪明,“会吗?我不认为。”

    她猜对了。

    过几天我跟父亲说:“如果我要结婚,家里会不会帮助我?”

    父亲一惊,“你要跟谁结婚?”

    “蓓蓓。”

    他一呆,随即大乐,“健明,为父的出房子出家具,送你们蜜月旅行,如何?”

    我笑说:“那么我去求婚。”

    “祝你成功。”父亲大力拍我肩膀。

    没想到蓓蓓一边流泪,一连就答应了——外头的世界不如她想象中的好,她在这数月中并没有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而我则觉得有点劳累。

    我亲自把请帖送到刘府去,露露说;“届时我不在香港。”

    我说:“真可惜。”

    刘府的大客厅静寂深沉,豪华瑰丽,空气调节yīn凉十分,幽幽透着花香,这地方我来过多次,但忽然之间陌生起来,像是一场梦中的幻景,就快要消失在我眼前,我悲哀起来,默不作声。

    “她也并不是你的理想对象。”露露忽然说。

    我注视她美丽的眼睛,忽然捕捉到一丝灵魂,我于愿已足,每个人都有他的难言之隐。

    “祝你幸福。”露露说着,缓缓打个呵欠,伸个懒腰,“其实也没什么,世上根本没有十全十美的感qíng。”

    我知道我应该告辞了。我礼貌的站起来。

    她的眼睛有一丝失神,我忽然把她拥在怀内,有点哽咽,她并没有推开我,头依偎在我胸前,有一分钟的时间,我们什么都不说,然后我轻轻推开她,我自己走向大门,拉开,离去。

    而我的心,就在那一煞那,碎成一片片。

    在我面前是新的责任,我还要做一个好丈夫。

浓qíng

    我坐在chuáng上,摊开手给坚看。

    “还剩多少?”他问。

    “十三块九角。”我低声说:“有一角是买报纸用掉的。”

    坚叹口气,闭起眼睛,“怎么办?”

    “我还有一条金链,”我勉qiáng的笑,“起码值二百块钱。”

    坚睁开眼,“那又能维持多久?”

    “坚,不要问我,”我软弱的说:“我也不知道。”

    “对不起,秀儿,我不该这样说!”他将我拥在怀里。

    我看着他,感觉有点异样,坚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他对我讲话,却粗声粗气,频频叹气,动不动便是一付绝望的表qíng。

    我看着他不出声。

    “你后悔吗?”他问。

    “后悔什么?”我的声音有点硬。

    “后悔从家里跑了出来,住在小旅馆里!”他的手放开了我。

    “你这样讲是什么意思?”我颓然倒在chuáng上,“我要是会后侮,就不会跟你跑出来。”

    坚燃了一支烟,“那是你一时冲动,秀儿,现在你虽然不愿意讲,可是你心里总有点懊恼,对不对?”

    “坚,过去三天,你整日讲这些话,”我想哭,“我想你大概是觉得我连累了你。”

    “连累我?”坚冷笑,“我是穷小子,没出息,死不足惜,正如你父母说的那样,你是千金小姐,我累了你才真。”

    “坚,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伏在枕头上,眼泪淌了下来。

    坚又叹了口气。“秀儿,你是知道的,我爱你。”

    “要是你真爱我,请你不要再讲这些伤害我的话。”我跳起来说:“坚,对我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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