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扔掉了烟,“秀儿,我是爱你的,只是我没有资格。”
我擦gān了眼泪,“坚,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好,你把外套穿上。”坚说:“到哪儿去?”
“坚,我想好好的吃一顿,过去的两个星期,我们都吃得不三不四的,我怕会生病。”
“好,随你吧,反正钱不是我的。”他低声的说。
“不要把界限分得那么清楚,坚,钱便是钱,用了出去,难道还有记号吗?”我苦笑。
“秀儿,这几个星期来,你可苦了。”坚低着头。
我披上外套,“别这么说。”我拉起坚的手,“坚,十多年后,我们想到今天,便会觉得好笑,振奋一点吧。”
“我应该鼓励你才对,”坚说:“你父母老是把我当作十恶不赦的人。我要是真的没良心,倒也好了,钱花光了可以bī你去做舞女,然而我不是那种人,我每秒锺都在想,是我连累了你。”
我掩住了他的嘴,“坚,我们吃饭去吧。”
我与他下了楼,旅馆里的侍役照例向我们看了看,虽然装成不感兴趣的样子,心里大概是好奇的。
“我不喜欢他们的眼色。”坚说:“把今天的房租付给他们吧。”
我拿出那几张钞票,“十二块。”我说。把钱放在柜面。
“我们走吧。”坚说。
“坚,”我迟疑了一下,“你进过当铺没有?去把金链给当掉吧。”我解下了链子。
“出来有多久呢?”坚又叹了口气,“五百块已经用光了。”
我不出声,与他走到了街上,太阳是那么好的,我却觉得有点冷,我知道必须要轻松一点,才可以把坚从这种冷感要拉出来,也好使我自己暖一阵子。
“快三个星期了,”我笑道:“才洗过五次澡,好象是五次,也不记得了,反正整个人是脏脏的。”
坚并没有笑,“秀儿,买张报纸吧。”
我扔下一角,拿了张报纸,打开了,一眼就瞥到分类小广告中那段寻人启事。
“还是那么说?”坚问。
“是,还是那么说,要是我再不醒悟一个人回去,他会与我断绝父女关系。”
“他们为什么恨我?”坚茫然的问:“把我们bī到如此地步,又有什么好处?他们到这种qíng形之下,依然不肯让步。”
“我不会回去的,坚,我永远不会回去。”我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坚,没有你我活着也没意思。”我低下了头,“我们可以自己建立一个家,租一间木屋也好,石屋也好。去找事做,甚至做工也行,反正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了。”
坚脸上的表qíng是惨痛的,看着他的脸,我心如刀割。
“你是那么好的女孩子,”他喃喃的说:“为什么要与我在一起?即使我们争取到最后胜利,然而在你父母眼中,我始终是一条狗,一条对着他们女儿流涎沫的狗。”
“坚,但是我爱你,我会补偿他们对你的不公平,坚,相信我,我会对你好。”我看着他。
“你不是可怜我吧?”他眼睛闪出怀疑的神色。
我心中是苦的,但嘴里只想与他分辩。可怜的坚,可怜的我。我只是挽着坚的手,在阳光下走。谁还管将来呢?第二天的重担,第二天才想办法。我爱坚,我只知道这一点,我爱坚。
“那一家有古里古怪门面的,是当铺吗?”我提醒坚。
“是的,你到那家餐室去坐一坐,我随后便来。”
“为什么?”我站定了问他:“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齐去?路道当东西是犯法的吗?”
“秀儿,那种地方杂,听我的话。”他有点无可奈何。
我既固执又倔qiáng,“我不听。”
“那么你站在门口,当店看见你就不行,什么都当不贵。你等一等吧。”坚说着一个箭步闪进了当铺。
我心中坦然,只要坚爱我。
才五分钟他就走出来了,脸上带着笑容,他带惊异的声调说:“那条链子是白金,值二百五,是当尽的了。这坠子更值钱,是极上品的玉,也可以卖好几百。”他将那颗心型的玉还给我。
“也一齐当了吧。”我没有怎么怜惜。
坚静默了一会儿,说:“你真是千金小姐,身上随便一件东西都值好几百块,哼!”
我知道他又在赌气,索xing告诉他,“这颗玉上还有钻石,一会儿我就到金铺去估价。”
坚又在抽个烟了。他看我一眼,“我们吃饭去吧。”
他把我带到一间广东小菜馆,叫了好几个菜。
“要不要喝啤酒?”我问。
坚摇摇头,“不想喝,我没有这种心qíng。”
“庆祝一下吧!”我说:“也许这是我们一生中最快活的几天呢!”我笑着。
坚呆住了,他看着我,“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讲出这样的话来,于是只好解释:“没什么,喝点酒也好。”
坚苦笑,“你离家出走,至今这么多天,有没有挂着他们?”
“没有,”我摇头,“一点也没有,相反的我还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与你在一起是我唯一的yù望。”
“和我在一起这么久,我所有的缺点都向你bào露了吧?”
“没有,”我微笑,“你很尊重我,坚,这出乎我意料之外。母亲以为我一出门,大概便会给你jian杀的,她做梦也没料到直至今天,我们依然很纯洁,”我停了一停,“其实什么是纯洁呢?我与你相爱,那便是纯洁。父母允许,婚姻注册不过是花样的一种。无论我们将来发展成什么样子,我都是快乐的,于心无愧的。”
坚看着我,他嘴角一动,终于没出声。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问:“那时候我已经爱上你了。”
“谢谢你。”坚说:“谢谢你的爱。”
“为了我,你把工作也丢了。”我轻声的说:“所以你不要提谁累了谁。”
“两百五可以维持十天?”坚问:“差不多了吧?在这十天内,我希望可以找到工作,希望是每天算薪水的那种工作,否则也是没有用,而每天算薪水的,除了舞女,便是苦力。”
“那就让我做舞女好了。”我微笑说。
坚忽然之间bào怒起来,“你晓得什么?把这种事当笑话来讲,闭嘴!”
我看看他,呆住了,我发觉自己失言。
坚叹气,“吃完没有,我们该走了。”
“回旅馆?”我问:“还是到哪儿去走走?”
坚付了账。“随便你。”他拉我起来。
我与他才走到餐室门口,便看到一个影子。
“不好,”我嚷起来,“那是阿伍!”
但是阿伍已经推门进来了,她挽了一篮菜,分明是偷懒,约好姊妹在这里吃点心。我想躲她,后来想想没有必要,反而会引起坚的误会,索xing挺身而出。
阿伍看到我呆了,“小姐……小姐,你在这里?”
“是,”我傲然答:“怎么样?”
“太太日哭夜哭,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她菜篮也不要了,死命拉住我的手。“小姐,我们找得你好苦!”
“阿伍,”我与她讲道理,“你是从小把我看大的,对不对?你应该相信我。”
她有点怔怔的,松了手,“小姐,你一向是听话的孩子。”
“可不是?”我笑着看看坚,坚也在微笑。
“老实说,我们也都说太太老爷有点过份,自家已经有钱了,还要女婿家有钱gān什么?”
她偷偷的瞥坚一眼,“但是小姐,你可别行差踏错啊!”
“阿伍,你会帮我的,你身边有多少钱?”我问。
“我?”阿伍摸不着头脑,“卅块小菜钱,太太给我明天用的。”
“秀儿,”坚走向前来,“别这样,我们走吧。”
“阿伍,我走了。”我告诉她,“别挂着我。”
“唉,小姐,你总得回家啊!”她急坏了,“我怎么跟太太讲呢?她知道我不拉住你,会怪我的。”
“索xing别告诉她你见过我。”我说。
“小姐,你好吧?好象瘦了。”阿伍是真的关心我。
“没有,我健康得很。”我说。
“小姐……”她还要说什么。
坚把我拉了出门。我与他在附近兜了几个圈子,没见到阿伍跟在后面,才放了心。其实阿伍这么老,说什么都跟不上我们,这担心是多余的。
坚看着我,“你失去了一个回家的好机会。”
“是吗?”我冷冷的反问。
“其实他们始终是你的父母,不会把你怎么样。”
“坚,假如他们要bī我与你分离,他们是会后悔的,”我恶毒的说:“我会使他们后悔一辈子!”
“你不是想自杀吧?”坚有深意地间。
“我会自杀?那太便宜他们,我会尽量作践自己,坏他们的名誉,到处告诉人家,我是某某的女儿,然后做最卑下的事qíng。”我狠狠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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