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君_亦舒【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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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医生过来检查,仔细用盐水冲洗伤口,局部麻醉,fèng针。

    他说:”诸小姐,你脸上每寸已全部fèng过针,象块百结布。”叹气。

    全部过程诸辰清醒。

    她再三向警方表示是一宗意外。

    医生轻轻说:”你jīng神恍惚,需留院观察。”

    “chuáng位矜贵,让我回家。”

    “你头部曾经受过重伤,不能掉以轻心。”

    诸辰只得退让。

    “我替你通知家人。”

    “千万别告诉家母。”

    在病房里休息倒也宁静。

    诸辰已不打算任任何追究,她心已死。

    睡到半夜,诸辰忽然惊醒,她浑身寒毛竖起,四肢凝固在chuáng上动也不动。

    是动物的触觉,她知道有人在她房里。

    而且这个人,很可能会伤害她。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影,坐在窗前,他轻轻叹口气。

    这一声叹息,象是一盆冰水,浇到诸辰身上,她咬紧牙关。

    唤人铃就在chuáng头,她一伸手就可以够到。那人影双肩高耸,异常瘦削,不是别人,正是周专,有眼无珠的诸辰到此刻才看到他真面。

    她说得好,与人无尤!一切是她自己的错。

    她心里暗暗叫:快走吧,快起,我不想再见到你。

    不知怎地,又被他追踪到医院来。

    由此可知,周专的线眼已无处不在。

    她屏息闭目等候,周专站起来走近,仿佛在打量她。

    过一刻,他又叹息一次,轻轻拉开房门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诸辰手足回暖,她竟害怕得那样厉害,全身颤抖,她大力按唤人铃。

    看护进来,”什么事?”

    诸辰喘息,”刚才那人——”

    “那是你未婚夫,我们都见过周先生。”

    诸辰呆半晌,”我想出院。”

    “明早六时,李医生就会来看你。”

    “那么,我要求一名看护留在房里陪伴,还有,我不想见任何人。”

    “可是周先生——”

    “尤其是他。”

    看护叹气,”周先生很爱惜你,匆匆赶来,鞋子左右都穿错。你们或许有点龃龉,你别小心眼,这世界,知心人很难找。”

第 9 章

    诸辰吃惊,周专好人形象竟如此深入人心。

    稍后,有一位阿婶提着毛线进来坐下。

    诸辰没有再睡。

    事qíng到了这种地步,她已不yù多讲,唉,夫复何言。

    天一亮李医生就推门进来。

    诸辰轻轻说:”象你这样的人,是生活在地上的天使,上帝派你下来,解救病人。”

    李医生笑答:”不愧是写作人,能说会道。”

    “我完全真心。”

    “我看过报告,你可以出院。”

    诸辰点点头。

    “回娘家比较好,有人照顾。”

    诸辰说:”即使是母女,也有不想答话的时候,家母一日到晚不停的问:女儿你为什么皱眉,女儿你可吃饭了,女儿你有否心事……”

    医生替她检查伤口,

    “过两日来拆线。”

    “我可否乘搭飞机?”

    医生意外,”你想去旅行?”

    诸辰答:”加拿大西部一个渔镇叫新苏格兰,那处悬崖上有灯塔作公寓出租,顶层可以看到大西洋,我想去住上一季静心思想。”

    医生踌躇。

    “请勿将我行踪告诉任何人。”

    “你自己当心。”

    诸辰黯然,”我明白,一个人若不自救,谁也救不了他。”

    诸辰不舍得丢下母亲。

    她与妈妈一起前往多伦多度假,只说是探访阿姨。

    诸太太看到女儿神色,不用多问,已知婚约取消。

    做母亲的感慨万千。

    据说有些妈妈对子女婚事百般阻挠,这可是疯了,诸太太不知多想看到诸辰成家立室。

    母女只收拾简单衣物便出发远行。

    诸辰把母亲安顿在亲人家中便独自上路。

    途中周专打过一百次电话给她,她索xing连手提电话也丢进安大略湖中。

    她背着背囊乘火车往新苏格兰。

    先在哈利弗斯镇小旅馆居住,然后找她向往的灯塔。

    地产经纪笑笑,”诸小姐,买下来也所费无几,还连带三间平房,两亩地,船只控制室电脑化,灯塔渐渐无用,只得出售。”

    诸辰心动。

    “最适合作家隐居工作。”

    “我不是写作人。”

    “那么,艺术家。”

    他带她走上灯塔,把望远镜递给她。

    “看到芬地湾没有,那是大西洋与圣罗伦斯河汇合之处,波涛汹涌。”

    诸辰看到浩瀚海洋,一望无际,海鸥哑哑低飞,一股盐香扑鼻而来,心中忽然释然如放下千斤大石。

    “可有水电厕?”

    “所有设备齐全。”

    “那么我们回去办公室办买卖手续吧。”

    诸辰已经决定不回去了。

    诸太太由姊妹带领着忽然象变了一个人。

    阿姨们是老华侨,皮肤晒得很黑,仍然用蓝绿色眼影,穿大花裙子,可是那笑容人见人爱,没事便做义工,一到周末,忙个不已,自动献身,做了三文治及ròu汤,带着水果衣物毛巾牙刷之类,半夜三更,用货车载着前往闹市街角,接济街童。

    货车尾打开,几个中年太太完全不用说话,街童也十分沉默,天气渐冷,他们习惯xing走近斟咖啡吃面包,近天亮时纷纷象鬼魂般离去。

    阿姨们好此不疲。

    市政府终于发现有这么一辆小货车,特地颁发一个好市民奖章,却之不恭,阿姨去领了回来,放厨柜当眼之处。

    诸太太只后悔没早些来与她们团聚。

    多次邀请,只是推辞,她嫌姊妹象乡下人,并且移民做二等公民,甚难适应。

    可是这次有女儿陪着她,又完全不同看法。

    母女同心,她暂时也不打算回去了。

    “周专有找你吗?”

    诸辰温和地说:”那是过去的事了。”

    一日在路连咖啡座,诸辰苍凉独自坐着看路人与游客走过,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黑发、瘦削、耸肩,诸辰吓得目定口呆,手足无措。

    她僵住。

    他渐渐走近,像,真像。

    忽然之间邻座一个孕妇笑着站起迎上去招呼,两个亲昵地手拉着手。

    呵,另外有人了。

    可是这一刻诸辰看清楚,男子不是她害怕的那个人,他只是有三分像他。

    诸辰松口气,手脚又可以活动。

    这是新苏格兰,离开那人的yīn影已经很远,他不会找上来,因为他爱自身多过爱她。

    诸辰垂头。

    胸膛像掏空一般难受,她竟这样害怕,她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

    他真的吓破了她的胆。

    诸辰心酸,他竟造成了这样巨大破坏。

    一个人叫另一个人经历如此创伤,是要遭到报应的。

    侍应走近,”小姐可要添杯咖啡?”

    诸辰摇摇头付帐离去。

    深秋来临,枫叶落尽。

    她到市集小店选购日用品,店主人走近说:”小姐你打算在此过冬?”

    诸辰答是。

    店主微笑,”你不知新苏格兰有严冬吧。”

    诸辰不明白。

    “气温降至零下二十,积雪一公尺深。”他用手在腰上比一比。

    诸辰张大嘴。

    “小姐,你不如到西岸温哥华避一避寒。”

    诸辰定一定神,”告诉我该怎样做。”

    店主笑,”我叫呵呵帮你。”

    他大叫声。

    诸辰大惑不解。

    即时走出一个华裔高大硕健的年轻人,笑着说:”我叫何豪。”

    可不就是呵呵。

    华人无处不在,到处为家。

    “替这位小姐准备过冬。”

    那粗眉大眼的年轻人走近,”这位小姐贵姓?”

    诸辰只说:”我姓张。”

    她外婆姓张。

    “张小姐先得选购羽绒大衣及长统靴子,雪铲及融雪化学盐。”

    他把用品堆在手推车上。

    “你要囤积一些gān粮,”碰碰碰,他抬出大量卤牛ròu罐头及饼gān之类放下,”记住气温到了零下,开着水龙头防结冰,不要省电,暖气不可少,汽车注满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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