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_泠零【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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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盖内尾带彩旌的利箭划破凝着血腥味的空气,刀光戈影骤然亮起,雕云良驹如雷电掣驰,双目赤红的勇士空手扼杀猎豹,弓箭如流星直遏飞雁。玄服朱袍的君王鞭笞桀骜不驯的烈马,觥筹交错的大夫歌颂明政与武德。

  这只是一场狩猎,却尽显这世间大好男儿挥斥方遒的豪气。宋玉似乎能望见丹殿之上,多少先主已然沉眠的面孔却仍含威怒视,丹殿之下多少前贤雄辩朝堂而怒斥天下!

  宋玉神思激越不能自已,怔忪地想要站起,去触碰那个渴盼已久的世界,眼前却突然一暗,双脚踩空,又被一片昏黄烛光拥入怀中。他痴痴四望,终是在那光亮与黑暗的交界处,望见那人火红身影。

  她将自己缩得小小的,倚靠在高大柱宇旁。宋玉这才发现,那个朗声长笑,呼风唤雨的神女,以不过是这样脆落的少女。宋玉便放轻脚步走至她身旁,叹气,望着她闭目侧颜。

  他蓦地问:“你是巫山神女,那么你的名字是什么?老师所作《山鬼》有一句‘既含睇兮又宜笑…….’”她却打断,睁开的眸子静默漆黑,“子渊,你方才所见,非高唐,亦非人间,那是我集高唐与人间之好,为你造出来的一方世界。”

  她略微仰眸,天穹中,夕阳残照,俱化作暮雨与微纷的烟雨,柔软与潮湿一同他现在的心境。她望向他,“高唐的朝云暮雨想是你从未见过之美,可这朝云,这暮雨,你在人间哪出亦定能得见。可是我,却只能在高唐,朝朝暮暮,翻云覆雨。”

  宋玉恍惚间不安地想去抓住她火红衣袖,却又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忍着酸涩的泪意,在没有风声回响的黑暗间大呼:“你去了哪里!”没有人回答,他一遍遍地呼喊,直至声嘶力竭。

  然后,仿佛一切都溯回至开端。

  依旧是赤足立在一池微凉碧水之中,宋玉微睁着眼,屏住呼吸,无法言语地望着这失而复得的一切。

  当泪水模糊了她耀若白日,皎若明月的容颜时,宋玉惊觉,这思念来得如此强烈。可她轻巧地一跃,在他面前展颜一笑时,他却不由自主地笑了。

  并非逞强,只是心中破土而出,无法抑制的涌溢的快乐。那颗在胸腔里沉寂了十几年,望见墙头,桑叶间那双清亮的眼时,才会不甘寂寞的,微滞的,羞涩的跳动的心脏。

  “你去了哪里?”他孩童般笑着哽咽。

  她笑着,鼻尖挂着泪珠,她说:“我在这里啊!”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就像是上元的花灯会上,少女挑着花灯,走在一片绚烂如同夏花的琉璃光彩中。而少年光顾着看她在灯火辉煌中光彩照人的样子,恍惚地松开了手。那少女便如同一只小红狐隐失在人群中。少年惶急地满世界找寻,在千树花开里寻着,借着如星光闪动般的灯影照着,寻了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问:“你去了哪里?”

  她便笑了胜过了满眼的合欢花,她说:“我在这里呀!”

  “你的名字,是什么?”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颤动,他伸手,想去抓住她衣袖,却被她轻巧避开。

  “我是朝云,我是暮雨,我是高唐,高唐即是我。”她振臂扬袖,高声昂首,泛着笑意的眸子逐渐变得空冷,像是老师被放逐那夜,没有星辉的夜空。

  不,那夜他确实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坛酒,一棵玉兰,一支被折断的竹杆狼毫,还有墙上那对星星。他难过,那对星星也难过。那对星星泛着泪光,微不可闻地说了声:“你不要难过。”可这话,风声也没听见,被玉兰没在花瓣里,醉得不省人事的他也没听见,连那对星星自己,都以为是个温柔到恍惚的错觉。

  可他知道,那不是错觉。风把那话耳语般送至耳畔,那低声的呢喃还在花影间浮动,可他只敢在花影间装作烂醉如泥。他也想对那星星说,你不要哭,你不要难过。

  望见她步步倒退,仍是步步踏着合欢,一样光艳人间,可她眼里的冰冷决绝漩涡般的凝聚。宋玉不再颤动,他望着她,眼底是揉碎的怜爱笑意。

  “我愿被你囚于高唐。”

  万物寂静无声。风似乎停止流动,水骤停在半空,崖壁间的回声伏于幽秘的谷底,半开的花归于浅眠。唯有她眼中的朝云霞光漫延万丈,如同炽火燃烧。

  于是山移海平,四周归于寂静的黑。又几笔勾画出一方小小庭院,庭中一株合欢,由上至下,如同枝间披了丈炽火燃着的锦缎,煌煌荧荧,夺人光彩。树下姑娘蒙着面纱,月白绲红绫的襦裙,闪烁着温柔熟悉的眼睛。

  她说:“子渊,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所以我见过最美的人间也只愿与你共享。只是我再问你一声,你是要去寻别处的朝云暮雨,还是同我执手站在这合欢树下。”

  合欢花开始熄灭委顿,如灰烬般从干枯的枝头掉落。那方庭院渐渐变得很远,远到那双含着泪的眸子在四周的黑暗都显得模糊难辨。当黑暗吞噬着那人裙角时,宋玉却蓦地向那人狂奔。

  他狂呼:“等等我,等我去找你!”

  于是那方庭院越来越近,于是他触到她身子暖实,于是他笑了,像合欢盛开的绯红烟雾。

  那人亦伏在他肩头低低地笑,手却柔和地不容置疑地将他推开。他错愕地对上那双含着泪光的眸子,他听见她说,“你能放弃最美的一切,我却不能放弃最美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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