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顾清洛一天天变得沉稳起来,他开始经商,开始早出晚归,甚至开始变得像宋玉那般冷漠疏离。
我害怕这样的顾清洛,他本该是骑马绕城有着轻薄笑意的男子,他本该是肆意欢歌纵酒豪情的男子,他本该是微倚珠帘吟诗看书的男子。
在一个下了雪的清晨,我轻声对顾清洛说:“今日早点回来可好?”我看着他眼神里的欢快,愧疚的不能自已。明明是我负了他,可我却像是一个受害者,用行动抗拒着他的亲近。我曾想过他心中那般炽热的火焰会何时熄灭,可我却不知他心中的那团火是我硬生生摁灭的,不论理由,只是不爱。
那晚,我和顾清洛圆了房,我虽不爱他,可我终究是他的妻。两年后,我生了一个女儿,可也因为在牢房里待久了,我落下了病根。我十分疼爱这个女儿,我不愿她以后和我一般,爱而不得。
顾清洛似乎又回来了,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庭院里,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一样。他会替我擦去额间的薄汗,会在偶然间,轻浅地唤我一声宜笑,待我转过身来,便在我双颊上落下一吻,如羽毛般轻柔。他不会越界,他待我,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离开,一个空虚的人,害怕另一个空虚的人离开,变得再度空虚,如此可笑。
又是一年初雪,我与林宛拉些家常。彼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而我也和顾清洛相敬如宾,虽谈不上举案齐眉,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淡。
我看着林宛亲昵地哄着孩子,眼神里流露出的宠溺,是真真切切的。可她的眉眼,却再也不似往常那样灵动,里面是被生活磨平的死寂。
我问:“你可欢喜?”
我终究还是执着于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我不欢喜。我只是用我的怜悯,去营造我爱顾清洛的假象,可我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我想忘了宋玉,忘了他在我面前白衣如雪,抬眸轻笑,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暖意,牵引着我去靠近。
我想忘了宋玉,忘了他教我练字时那般柔情,手指传来温热的触感,甩不开的羁绊,缠绕着我们。
我想忘了宋玉,忘了他为我念《稠缪》时,残忍疏离的语气,连红纱后的身影,都透着沉重的雾气。
林宛没有在意我的纠缠不休,她望向远方,眼神透着轻快,似是忆起了过往。
她说:“你还记得从前我们采桑吗?有一次我们去看书院里的学生晨读,有一个人,我只看了一眼,便已陷在其中。后来我打听到,他叫宋玉。那时,我芳心初动,只觉这人明眸皓齿,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在你出嫁后一天,他就要走了,我向他表明心意,他拒绝了我。我想我一定是耗尽了一生的勇气,才敢与君诉愁思。这一生只得一次的欢喜,已然不见。就算再遇见旁的男子,又如何欢喜呢?”
我问她宋玉说了什么,林宛说:“那时他说,心中已有所喜,便只得一人。”
我晃晃荡荡地回到家中,便大病一场,多年来积累的病患齐齐爆发,我知道,我定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唤来顾清洛,我说:“自我走后,你便将我埋在我闺房前那颗合欢树下,好好待我们的女儿,莫让她像我这般,流离半生。你若愿意,便再寻一良人,离开这伤心地,相伴一生。”
“姜宜笑!”他冲我大喊,眼睛里是噙着泪的,“我又到哪里去寻良人呢,我又到哪里去寻另一个你呢,我又到哪里去寻一个爱我们的女儿如你这般的女子呢。我这一生,遇见过很多人,喝过很多酒,看过草木兴衰荣辱,也见过人生百态跌宕起伏,可我唯一记在心底的是你对我展颜一笑的欢喜。我又该如何忘却呢?”
我看着顾清洛这般隐忍,这般痛楚,像极了前半生的我。
我说:“顾清洛,无法替代,无法挽回,无法放下的,那叫执念。我走后,你便再无执念,终得人生圆满。我累了,你出去吧。”
门渐渐被合上,门外的顾清洛却没有如那日一般,再落下眼泪。他知道他拥有了姜宜笑和他短暂的前半生,而现在,上天要收回他的欢喜,收回他这一生的执念。顾清洛恍然忆起初见姜宜笑时,他还是那般风流,她也还是那般可爱。只是那个时候,他的宜笑心里装着的人就已经不是他了。顾清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千万般浓郁笑意,亦如初见。
一切重归安宁,我艰难地起身,从梳妆台上的最底下取出一张白纸,纸上是宋玉和宜笑。
我呢喃道:“你可欢喜?可与那人厮守?”
我稍稍用力,那张纸便撕裂开来,宋玉和宜笑分隔两端,这次是真的天人永隔了。
宋玉不爱听别人唤他的字。老师唤,师娘唤,已是忍耐极限。若再旁的人唤他的字,他定是拂袖冷脸,不作应答。只因“子渊”二字,徘徊于他梦魇多时。梦中只有母亲含着泪笑望他时,才会哀哀唤出口。
其实“子渊”倒并不是母亲给他取的字“玉”字作名才是母亲的杰作,意为如玉珍重,而“子渊”,是他记忆中甚少出现的父亲所给。等到有天本就出现甚少的父亲彻底消失,本就落魄的小宋玉不知不觉变得更落魄了。母亲便不再唤他玉儿,口中只有子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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