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_泠零【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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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母亲立在农忙刈卖的农夫农妇旁捡拾麦穗时,望见他捧着麦穗越走越远,便急得大呼:“子渊!”他便捧着麦穗,一路飞奔至母亲跟前,再抬起双晶亮双眸,一张脏兮兮的小圆脸,殷切唤她:“阿娘。”又等到那天阿娘躺在床上,连抬手为他擦去污垢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最后唤了声,“玉儿,”然后垂下了手。

  然后呢?然后他就跟老师走了,小宋玉终过上了不怎么落魄的生活,担落不落魄又怎样呢?阿爹阿娘,没有指望能脱离落魄,所以他们落魄至死,所以阿娘对小宋玉说:“你要活得好好的。”

  好好的又是什么样呢?母亲死后,宋玉开始不思考这个问题。

  察觉到他的厌世,老师拍拍他的头,说:“不知道这世上,什么是有意思的,虽然遗憾,却未必是坏事。”遗憾又是什么呢?宋玉不懂。

  知道他在一个初雪冬晨望见墙头那双清亮眸子,他才明白,自己的生活是何等的寂寞安静。

  再寂寞安静的树在春天总想发芽,内心的柔软与潮湿无时不刻不在躁动生长,可他偏惯装作棵不解风情的树,在她温柔如水的注视下仍枯枝离索,让她痴等风过三秋。

  不是不爱呀,他有了那几个荒唐艳丽的梦,梦里神女代替姜宜笑,以同她眸光般清亮的声音唤他“子渊”,不缠绵,却隽永。仿若梦里合欢花开千百株,只为她望向他,唤他声,“子渊”。

  不是不爱呀,那些藏得隐秘的再隐秘的回眸凝视温柔恍惚间亦觉自己是个错觉,但他有时笑得那样欢喜那样用力,只为了让她随自己多笑笑。

  不是不爱呀,但她将那句“既见公子,云胡不喜”以及孤零零的她丢在黑冷的可怕的狱里,他将钥匙放在顾清洛手心,说:“你去把她带走。”

  不是不爱呀,只是当景差说:“你老师曾说,他不怕死,只是怕朝堂一方安静。从前,他仍能雄辩怒斥于丹殿之下,如今,谁人去替他?”

  几乎不需要思索,他说:“我替他去辩驳天下!”

  话音落地,他却愣怔,那么,他的宜笑呢?他不知道,所以他弃了她,他将她推向他人。

  可是在那第三个梦中,他终是说出,“我愿被你囚于高唐。”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想的是,还来不来的及去拥她。再然后,是他的宜笑的婚礼上,宜笑华颜盛服,是世间最恰到好处的样子。一袭嫁衣,胜过了满眼满世界的合欢。

  他为她献上一首《稠缪》,他拢着袖子,最最郑重地开口。他知道,宜笑定是哭了,他呢?他灌了口酒,酒的味道是咸涩的,和眼泪差不多。

  再然后啊!是他北上郢都,在郢都,他遇上一个善舞的官乐,唤作莫愁。莫愁有双于宜笑相似的眸子,却不及宜笑半分清亮。莫愁笑嘻嘻地唤他子渊,他却无奈地笑:“还是唤我宋玉吧。”

  在与莫愁相识的日子里,他作了《舞赋》,《神女赋》。郢都人都道,他心悦于莫愁。可莫愁只当他是个知己,有天醉酒打着酒嗝,向他一股脑诉说,说自己喜欢邻家小哥。

  后来王上下旨,将邻家小哥流放边疆。莫愁不哭不说话,永远地沉在了湘江。祭拜莫愁的那晚,月光如水,像极了宜笑成婚那晚,他枯坐顾府门前,望见的那一捧。

  他想起莫愁醉酒后,亮着眼睛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傲然笑笑,答:“世间至美。”世间至美,美得恰到好处,一袭嫁衣,胜过开了满眼满世界的合欢。

  就在那一晚,宋玉突然明白,何谓遗憾。初尝遗憾的那晚,宋玉作出了《登徒子好色赋》。正待落款,他才发觉,自己将那座承载了太多往事的小城,唤作故里。

  其实鄢城又哪里是他的故里呢?不过那座城及那座城里的她都那样深沉地被缝进心底,鄢于他,才成了可安定的归宿。

  是夜,他醉酒入眠。梦里漆黑寂静,唯有一方庭院,院内一颗合欢树,花全开了。他惊喜而惶惑,却呼不出她的名字。“宜笑”二字不知何时已变得那样沉重,醉里梦间都只能在唇齿间呢喃徘徊,无法脱口而出。

  良久,他平静下来,望着一树合欢,想起那人火红裙角,他疲惫而茫然地问:“你去了哪里?”梦里空虚冷清,没有人在树下朝他展颜一笑,胜过了满眼满世界的合欢说:“我在这里呀!”

  此后,宋玉再未梦得过合欢。

  ☆、她或他

  阔别鄢城二十年,宋玉又踏上了这片被他称作故里的土地。二十年来,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仿佛这座小城被时间遗忘。

  他又回到了当初求学所居的屋子,一切物什都蒙上了灰,唯独那棵玉兰,还挺立在原处,肆意生长。恍惚间,宋玉仿佛又看见隔壁庭院里的娇俏少女,带着恬淡的笑容看他。

  他搬来桌凳,像个孩童似的爬上高墙。原来,是那样的累人,可少女却孜孜不倦。他望见庭院里那株合欢火红的花瓣,再望见合欢树下,刻着宜笑的碑文。蓦地,便掉下泪来。既含睇兮又宜笑,他的宜笑,却不见了。不是看不到了,听不见了,触不着了,而是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往常别无二致的日子,只是每天,他都会去爬墙看看合欢树下的少女。到了初雪之日,他听见街道上人声嘈杂,又有女子出嫁。他记得,他欢喜的女子也是在这般时日出嫁。只是站在她身旁,握紧她双手的新郎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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