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的我不知,与他争吵的男子,将会是为我这场锥心彻骨的爱恋画上结点的人。
三年,整整三年,景差在郢都过着勾心斗角的日子。他有很多次都想回来,带着宋玉离开这,可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足够的权力,便不能好好保护那人。于是,只能愈发阿谀奉承,逢迎过场之事做得多了,便也麻木了,便也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可那又如何呢?为了他,入了魔,豁去命,也再所不惜。
他说要荐他入仕,这本是他的抱负,可他却说再缓些时日。他不是没有惊讶的,然后瞥见邻院的一抹倩影,恍然若失。
原来,三年里,很多事情会改变,很多人会聚散。可他们之间,永远都只能是朋友,跨不过的线,看不到的情,斩不断的念,可笑而又可悲。举起酒杯,自斟自饮,烈酒入喉,是呛出了泪的,可人啊,怎么还不醉呢?
今日,我依旧在天方微明的时候起床,在庭院散步,等着读书声响起,爬上高墙。可是我却在墙边发现了一方白绢,拾起,上面是写了字的。很熟悉的字,自己的闺房中还有一张差不多的,只不过这些字的竖画都收笔过重,和那张不同。不过我也没多想,白绢上的内容很简单,晌午竹林相邀。落款只有一个玉字。
不过短短七个字,我却觉得整个人仿佛身在云端,激动得不能自已。子渊,我的子渊,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他那样矜贵的人,肯主动相邀,已是不易。既然你已经向我迈出了第一步,那么接下来我会一步步向你走来,那些以后的温存时光,是只属于你我的。可这世上,又哪里寻十全十美的爱情呢,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罢了。
我回到房中,仔细地打扮起来,一身白色的烟水百花裙,发间别了一支镂空兰花珠钗,越发衬得身姿袅娜,几番对镜梳妆,才肯带了面纱出门。
来到竹林,绵绵薄雾缠绕着群山,飘渺无踪,混合着溪边流水穿石声,别有一番意境。我心想,今日幸是穿了一身白色衣裙,与这景致相配,若失穿了红色衣裙,倒是俗艳了。
路上遇到一位老翁,看我额间略有薄汗,便舀了碗凉水予我。我推脱不过,便接过饮尽。只觉这水清澈干净至极,酷热便也消去了大半,想要谢过他时,人却不见了踪影。
我心下赶着去赴会,便也不大在意。到了竹林深处,我却没瞧见宋玉。起先我以为他来迟了,便端坐在一方青石上,静静等着。可直到夜幕降临,天空中已有了点点星辉时,他还是没来。四周寂静无声,只能闻得些许蝉鸣,我开始有些怕了,心想着莫不是明日再来时,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些声响,便壮了胆子,前去查探。
我小心地向前行走,却蓦地看见那竟是宋玉,心中甚是欣喜,便低低地唤他,子渊。可他像是没听到,只顾向前走着,我便追了过去。突然间,我竟看见我的爹爹出现在宋玉面前,我揉了揉眼睛,才确定那是爹爹。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我却永生难忘。我看见宋玉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狠狠向爹爹砸去。顿时,爹爹的脑袋上便多出了一个血窟窿。他们俩开始厮打,像是深林里最凶悍的野兽,用最原始的方式肉搏,每一下对方的身上都会被撕开大块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我惊恐极了,整个人跑上去,试图将他们分开,可宋玉却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他眼神里的狠厉,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样□□裸地对杀戮的欲望,像是地底最深处的恶鬼,在肆虐咆哮。
我开始恸哭,不知道该做什么,一个是我最亲的人,一个是我最爱的人,在我面前互相伤害,我却无能为力。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在我面前,可只有一个能活。我终于下了抉择,拔下发间的簪子,满头青丝飞舞开来,如秋叶般绚烂。
我用力向宋玉心口间刺去,那一瞬间,我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那样尖锐,那样刺耳。发簪全部没入宋玉的胸口,涌出大片鲜血,喷洒在我的裙摆间。我哭不出来了,只是紧紧握住那根珠钗,固执地不肯松手,仿佛我一松手,他就会死。可是他的血早已流尽,双手软软地垂下来,分明是死了。
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最后一个喜欢的人,死在了我的手里。明明今天上午我还在幻想和他的将来,可现在我们却天人永隔。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叫宋玉的男子,生的一副好皮相,举止间清冷淡薄,被一个叫姜宜笑的女子深深爱慕。
我的子渊,最后还是没能属于我,他在离我很近的那一瞬间,永远地离开了。终究,我还是穿了一身红裙来见他,妖艳妩媚,剩余的血顺着他的发丝流下,衣袍也染成了红色。我和他躺在一起,如同穿着火红嫁衣的夫妻安然入睡,眼角慢慢划过一滴泪珠,终是一片黑暗。
在这片四下安静的竹林里,景差其实一直都在。他默默地看着这场杀戮,看着姜宜笑亲手杀死了她眼中的宋玉。不由得感叹道,这南疆的蛊术倒真是神奇,能够将别人幻化成自己所想的人,混着那碗凉水,这蛊毒就等着黑夜发作了。
他为宋玉感到悲哀,他那样珍而重之的人,在面临两难抉择时,还是放弃了他。他呀,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先是被父母,再是被姜宜笑,可他却不愿意看看这个始终都守在他身边的自己。这世间爱恋,恰是无情最伤人。景差上前,取出了姜宜笑身上的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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