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睁开眼,四下是破败不堪的桌凳,和多根铁柱围成的囚牢,冰冷得令人窒息。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只能是徒劳。整个人像是处在冰火交界处,昏昏涨涨,疼痛得厉害。
恍惚间,我看见狱卒上前开锁,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唤我宜笑,我抬头,竟是爹爹的脸。我可能是太想爹了,才会看见他,我的爹爹怎么可能挥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
可是我竟能真切地感受到爹爹手掌传来的体温,那样温暖,令我贪恋。我开始像个小孩一样哭起来,为我的失而复得,爹爹只是拍着我的肩膀,轻声哄我。半晌,我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我听见爹爹问我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才缓过神来。
可这时,狱卒却蛮横地打断了我们,我看着他重新锁上铁门,门外,门内,两个不同的世界。临走时,爹偷偷塞给我一袋碎金子。我拿它贿赂了狱卒,换来了昨晚的一切。
他只知道,我是被人在后山竹林发现的,那时我和两名囚犯躺在一起,其中一个伤势过重死亡,而另一个是被我杀死的。
他说的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像是不存在的。明明我杀的是那个令我欢喜过甚的人,可是现在却变成了囚犯。我思虑再三,也没有得出结果。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梦里,是冰冷的雨水瓢泼而下,明明无色无味的雨水,尝在嘴里却是咸涩的,腥苦的,像是血液混合着泪水,萦绕舌尖,侵蚀麻木的味觉。
我茫然无助地环顾四周,黑暗,吞没了一切的黑暗。恐惧蔓延过四肢百骸,迷雾般的世界,绝望的看不到一点光亮,触不到一丝东西,仿佛这个世界中孤独得只有自己。
突然,远处传来嘶吼声,夹带着雨滴落下的声音,奏成一曲丝竹乐章。以人骨作箫,血肉作鼓,其声哀转粗砥,如同天地混沌开辟时,盘古骨节碎裂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模糊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看清了一切,黑暗中,宋玉和爹爹厮打在一起,姜宜笑将簪子刺向宋玉,这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开始,就已经结束。然后我看见宋玉转过头来,眼眸里是不可抑制的悲伤,那些曾经被我珍重视之的光,熄灭了。我才明白,这漫天的大雨,是我的泪和宋玉的血交织而成的。
醒来后,我恍然发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我设下的杀局。我虽不知我为何会将他人看作宋玉和爹爹,但我杀了人这件事已然是事实。如我把自己的一番遭遇说出来,又有几人能信。人啊,总是会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任凭你如何自辩,这罪罚,终究还是由自己来担,别无他法。
几日后,便是开堂公审。我坐着囚车从市集一路来到公堂,不过几日,就全然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姜宜笑了。头发已经几日没有梳洗过,缠绕打结在一起,杂乱无章。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同街边的乞丐别无二致,最不愿视人的面貌也被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可我半分感觉都没有,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又如何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呢。到了公堂,我看见了悬挂于正中的那块牌匾,正大光明。真是讽刺可笑,台上坐着的是贪官污吏,台下看着的是无知百姓,而我独跪台中,看着这些乏善可陈的戏码,成为牺牲品。
我听着官吏一步步述说我的罪状,却提不起半分精神。我不停地向四周看去,爹娘焦急的目光,林宛关切的目光,顾清洛担忧的目光和众人麻木的目光,却唯独没有那人清冷的目光。
我不知是该喜该悲,喜的是宋玉没有看见我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悲的是宋玉竟真的丝毫不在乎我,连来看一看都不愿。
我听见那官吏问我是否认罪,我抬头看他,露出一抹讥笑,点头,认罪,画押。我在众人惊讶的神色中,转身离去。没有谁能知道当我在画押的那一刻,有多么的悲伤。
是了,我看见如雪衣袖从我面前飘过,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他说,既然此案已经告破,那在下就先行离去。他把我看成了罪人,他走的时候连视线都未从我身上飘过。我终是心如死灰,再也不能复燃。
也不知在地牢里待了多少天,久到我已经将宋玉忘了的时候,他又出现在我面前。他还是那样好看,穿着一身白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已经动人心魄。也许从前的我和宋玉隔着的或许只是一堵墙,而现在我们隔着的是各自的人生,漫长的无法跨越。可是我仍然无法自制地喜欢他,我想我这一生可能不会再喜欢谁了,自宋玉之后,我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
我轻声唤他,
“子渊。”
他抬眸,愣怔地看着我。他还是如同初见时那样好看,是我喜欢的样子,是我固执地不肯放手的爱人。
我终是将心之所想宣之于口,我缓声道: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看着他的瞳孔睁大,神色是藏不住的震惊,脚步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连平日里的仪容在那样的情形下,显得太过狼狈。是的,狼狈,被姜宜笑诉说爱意的宋玉是狼狈的,到底是有多厌恶,才会狼狈呢。我正欲开口问他,用自己那尚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自尊问他,可他却逃离了这里。
我就那样看着他逃离,也看着我的心一点一点碎开来,没有声响,可却疼痛至极,像是把五脏六腑撕裂开来那样。我由期待到彻底的绝望,只用了一瞬,虽已早知结局如何,可却还期待着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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