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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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倍咦一声,”你怎么知道还有最时新长羽绒大衣一件。”

    坤容穿上大衣,刚刚合身,不禁叹气。

    方倍搔头,”又怎么了?”

    “我已辞去女侍一职。”

    方倍欢喜,”那种地方,做长了没好处,到底社会始终蔑视出卖qíng色。”

    “你们都那样讲,可是人人喜欢俊男美女,口是心非。”

    “是呀,人类虚伪了五千年,往后一万年,还得继续戴假面具。”

    “我已有小小一笔节蓄,以及一个男朋友。”

    方倍蓦然抬头,”坤,慎jiāo男朋友。”

    “这个人你也认识。”

    轮到方倍叹气,”是学校哪个不争气长不大的男同学?”

    ??“他叫温带,拥有一档小生意,经济独立,很有xing格。”

    方倍张大嘴巴,她脸色渐渐缓和,”啊,是,他。”

    “他来喝啤酒,我俩认识,攀谈起来,他同我说:公司政策是顾客不可约会妇女侍,故些劝我辞职。”

    方倍立刻说:”这是个好人。”

    “那你不反对?”

    方倍答:”坤,你离开了家孑然一人在外,你所有的只是你自己,你额外小心之外,更需额外小心。”

    坤容无奈地苦笑。

    方倍说:”温带至少还有一个地址,我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可寻他算帐。”

    坤容说:”我可以在他铺子里逗留整天,那些七彩缤纷的玻璃,美不胜收,看他替我做的耳环。”

    坤容走近,方倍这才看到她戴着一红一绿两枚不同颜色的玻璃耳坠子,设计别致,有人显然下了心思功夫,方倍心想,已经jiāo换了信物,可见那人也重视这段感qíng,看样子是个好开始。

    “温带说他与男朋友曾经去过他工作坊。”

    方倍连忙岔开话题:”请他替我做一对玻璃手镯。”

    “我正在帮他设计一连串首饰,你可知道人类自数千年前就喜欢用贝壳珠子装饰身体?”

    方倍微微笑,很代她高兴。

    坤容问:”温带口中说的男朋友,可是你的编辑先生?”

    “不是的,他是一个很有威信的新闻工作者。”

    “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一个有妆筪的女子,不愁追求者不上门。”

    方倍劝说:”感qíng与学费均有了着落,说话也不必酸溜讨人厌了!”

    坤容留下来吃饭,一直穿着大衣不愿脱下,十分珍惜,管家替她们斟茶递水,却也挽着方倍送的手袋不放,叫方倍啼笑皆非。

    第二天,她想起那个叫约翰的奇迹婴儿,决定造访,她打电话到祝家,与祝太太谈了一会。

    那年轻太太大方活泼,”你是记者,你看到我们的故事,约翰是本省最年幼的换心人,七月前做的手术成功。”

    “啊,怪不得。”

    “欢迎你来采访。”

    方倍到玩具店挑了一套玩具到祝家去。

    祝太太迎出来,她十分健谈,幼婴与常儿无异,一般顽皮好动,祝太太掀起他衣服,方倍看到一条淡淡红印自胸至腹,已几乎完全消失,但方倍还是啊了一声。

    他得到的,一定是他人失去的,方倍轻轻问:”“谁是捐赠者?”

    祝太太这才收敛了笑容:”对方家庭不愿与我们会面,勉qiáng不得,我们只知是一名三岁男孩,血型并不吻合,但因约翰年幼,身体可容忍接纳不同血型器官,医生说约翰成长之后,可同时输入A及O型血液,你可以说他是双种人。”

    方倍说:”哗。”

    “那家人很伟大,他们同医生说:每一个人都应该做的事,毋需表扬,王小姐,你有在驾驶执照上填上捐赠器官一项吗?”

    “我立刻补加。”

    祝太太自厨房取出新烤蓝莓松饼,方倍一手一只,吃得起劲,”唔唔”连声。她就是这点讨人欢喜。

    她拍了好些照片,最可爱一张是约翰淘气抢过来扯她头发,她倒在地下喊救命。

    冯乙看了只觉惊慄,”刚换过心脏还这么顽皮,如何应付那些健儿?”

    “真吓人,三十分钟没停过爬上滚下,大人统共不用做别的事。”

    “啊,怪不得出生率越来越低,你呢,你可喜欢孩子?”

    方倍答:”你看他们的面孔,上帝故意把他们生得如此可爱,以便他们存活。”

    “可以雇请保母吧。”

    “不,不,”方倍反对,”我不信任别人。”

    “那么,你愿意放弃工作照顾孩子?”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过了三十,即是超龄产妇,不信你问妇科医生。”

    “可是近年有许多四十余,岁的新妈妈。”

    “去到那么尽,多么危险。”

    方倍看着冯乙,忽然笑起来,”我们一写一编怎么会说到这种事上去?”

    冯乙讪讪:”我由家母亲手带大,感觉温馨,母子无话不说。”

    方倍说:”我的保母叫瓜达露比洛佩斯,墨西哥裔,自幼把我带大,所以我会说点西语。”

    “我们都很幸运。”

    专访刊登后,读者来信:”小约翰常做噩梦吗”,”“祝氏夫妇如何度过这个难关请与读者分享”,“医科惊人成就”,“儿童医院值得褒奖”……反应热烈。

    冯乙搔着头,真没想到这个新人专栏会如此受欢迎。

    这个夏季方倍过得真正舒服适意。

    真至一日大雨,她自图书馆回家,一进门,便看见父母的行李堆放在玄关。

    方倍喜悦地大声叫:”爸,妈。”

    管家出来:”嘘,嘘。”

    “什么事?”

    “他们刚上楼,形容憔悴,说是累得不得了,需要休息,叫你不要吵他们。”

    “可是身体不适?”

    “我也这样问,他们说不必叫医生。”

    方倍惊疑不已,”几时回纽约?”

    “不去了。”管家亦觉意外。

    “什么?”那做到一半的工程,又如何处理?

    “待他们休息过后,才慢慢问吧。”

    方倍轻轻走到楼上,只见主卧室房门虚掩,她轻轻推开,看到母亲俯睡,脸埋在枕头里。

    母亲呢,方倍四处张望,忽然想起客房,过去探望,只见父亲和衣躺在chuáng上。

    两人都好似打完仗,累得不能动弹。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他俩一向有用不完的jīng力。

    对正正申孙公允夫妇来说,倦是弱者行为。

    当晚方倍满怀纳闷不chuáng休息。

    她翻阅报纸,读到一段小启事:”给我美丽的母亲,八月十五日,我再也不能拥抱你,也见不到你的微笑,伤痛无限,唯一安慰是知道上主召你回家安息,不久我会再度在你怀中,爱女莉莉上。”

    方倍叹口气,熄却chuáng头灯。

    就在这时,她听到主卧室发出轰隆一声响。

    呵,方倍想,他们起来了,她刚想过去问侯,忽然听见摔东西的声音,不知是什么瓷器,撞到墙上,碎成一万片。

    真可惜,主卧室里每件摆设,都经母亲千锤百炼目光挑选,全属jīng品,有一套小小法国露丝出品流金玻璃小花瓶,可爱玲珑,不知能否存活。

    每个孩子都听过父母吵架,世上有全无争执的夫妻吗?大抵没有,方倍一向不管大人的事,通常她都会躲在房间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有时母亲问:”昨晚你听到什么?”她通常装作茫然问:”嗄?”母亲也就放心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时常吵架的夫妇,有问题,在早餐桌上以会议形式解决,如果再严重一点,会找来律师陪同商议。

    今次大发雷霆,是罕有事件。

    声响并没有停下,接着,是家具移动声,吆喝斥骂声。

    ——”你竟如此糊涂!”

    “我完全不知实qíng,我遭代理欺骗。”

    “你不会验一验?挂在大堂中座,抬头只差呎,你就不辨真伪。”

    呵,方倍惊心,东窗事发,是那些染色玻璃出了纰漏。

    “我没想到,我付出高价。”

    这时,有人轻轻推开方倍房门,原来是管家。

    方倍握着管家的手,她坐到chuáng边。

    方倍问:”可要过去看看?”

    管家摇摇头。

    方倍轻轻问:”会流血吗?”

    “他们是斯文人。”

    “是,”方倍苦笑,”你认识他们的日子比我长。”

    管家问:”是什么事,公还是私?”

    “一向都为公事。”

    私事上,这对夫妇也像合伙人一般,并无激qíng。

    管家说:”我回地库休息,你不要怕。”

    管家疼惜方倍,仍当她是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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