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身份证上他叫陈明祖,二十三岁。
他说:“我是真心觉得你有趣,做酒保的男人不难找一夜qíng缘,你放心,我不是图那个。”
我轻声问:“为什么叫onenightstand?”
“因为从前每间小型夜总会都会雇用乐队bandstand,如果乐队告假,替工只做一夜,简称onenightstand,明白吗?”
“果然学识渊博。”我取笑他。
他递一杯酒给我。
我见高杯子里有气泡,“啊,香槟。”
“喝的出分别吗?”
“哗,像丝绒般滑如喉头,又香又甜又可口。”
“我给你气坏,”他自冰桶取出瓶子,“这是克鲁格玫瑰香槟,我在你身上下了重本。”
我笑的翻倒,我仍不知分别。
他说:“到街上走走,我希望在自然光下看你是否同样漂亮。”
我说:“一见光我就化为灰烬。”
祖说:“我也是,彼此彼此。”
我与他走到阳光下,早chūn天气,还有寒意,我披着又长又大的开司米毛衣,祖却只穿短袖汗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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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着他qiáng壮的臂肌,“让我看小老鼠。”
他即席表演跳跃二头肌,我哈哈大笑。
祖意外说:“阳光下你年轻的多。”
我打量他,“你也是。”
“我们应当四处走走,多认识对方。”
他忽然紧紧握住我的手,“让我把自己告诉你:红牛属于我姐姐所有,我在酒馆当经理,我家是酒馆世家,家父曾经在英国当兵,故此退役后申请到酒馆执照,他的店名叫麒麟,在利物浦很著名,我自小担任酒保。”
“你会把酒瓶摔来摔去表演吗?”
“我不谐杂技,不喜花巧。”
“那很好,我喜欢慡朗的人。”
他看着我,“来德坊一路都是酒馆,你为什么挑选红牛?”
我据实回答:“我没有挑红牛,我随意推开一道门进去。”
“多巧,否则我不知要到几时才可以见到你。”
“你不见到我,也会见到别人,既然从未认识我,也不会觉得可惜。”
“把你的故事告诉我。”
我答:“你是陌生人,我无意对陌生人诉苦。”
“你的过去有苦水?”
我笑出来,“你去问每个超过二十五岁的女子,她一定有怨可诉,这是女xing的命运:父母没有能力,兄弟不够友爱,异xing时时背弃……我们太倚赖别人恩赐,故时时郁郁不欢。”
“我以为那是上一世纪的女子。”
“是,今日我们已不大透露心事,可是心底仍有盼望。”
我看着他,“如果要问,说给你也不会明白。”
“我家就在附近。”
我微笑,“一定布置的很漂亮,否则不会一直邀请人客。”
“跟我来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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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点头默许。
他很高兴,“你信任我,我不会辜负你。”
我的确没有失望,他家也是老房子,老的墙上fèng子里有蒲公英钻出来,走楼梯上去,他住三楼,房子搭在晾台上,可以看到半个城市与一小片蔚蓝海洋。
晾台没关着,晾着一副,种着大量花糙,皮蛋缸里养着金鱼,像上世纪五十年代风光。
我坐在藤椅上发默,真没想到本市就有这样好地方。
室内更加简洁可爱,大块红地砖,旧沙发罩着雪白布套,一只老猫伸伸懒腰,瞄了瞄客人,继续瞌睡。
我指着它,“猫才是主人。”
“不错,它才是主人。”祖哈哈大笑。
茶几上堆着一大叠关于洋酒的杂志刊物,他是一个成熟慡朗好学的二十三岁,不过,始终只有二十三岁。
住所那样gān净,一定有人帮他收拾。
组走进宽大厨房,“我今日做糙莓冰激凌给你吃。”
我肃然起敬,“自制冰激凌?”
他取出小小桶型机器,“每个有孩子的家庭都应自制不含人造色素及防腐剂的水果冰激凌。”
“请予示范。”
“我用的是全脂奶油。”
“全脂奶,”我吃惊,“吃了会变气球。”
“脱脂奶好算牛奶,电子琴好算钢琴?”
“哗要求严格。”我忍不住笑。
他手挥目送,看样子做惯做熟,把材料放进桶里。
他说:“书房有电视,你可以看一套电影。”
还有书房,真想不到。
一进书房,我发默,惭愧,没想到如此雅致,桌子上放着一只老大的透明压克力月球仪,我走近:幸亏航天科学家连月球另一边地形也拍摄下来,完整绘图,我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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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海,死亡海、风景海与哥白尼山峡。
安乐椅边还有一本大学,翻到其中一页,我看到“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即喜爱一个人,但知道他的缺点,讨厌一个人,但知道他的优点,具有这种修养的人,天下真是太少了。
我叹口气,陈祖明这人真有趣。
他探头进来,“喝杯龙井茶吧。”
还有一小碟子绿豆糕,白瓷碟子与糕点都细致可爱。
“冰激凌过半个小时可以吃。”
他随意捡出一张影碟,放进播映机里,“你先看着再说,改日我去借科学怪人之妻,巨蚁袭击地球这种有深度的电影给你欣赏。”
我没想到,来到这王老五之家,原来是为着看电影。
我说:“我最想看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黑白三十分钟科幻电视片集《曙光地界》。”
“啊,我找到同志了。”
这时电话铃响起,他去接听。
我靠在安乐椅上,开始看那套电影。
两个主角是俊男美女,原本应当jīng神一振,可是看的太多,观众麻木不仁,不以为奇。
他俩一起跳舞喝酒,终于醉倒一张chuáng上。
第二天黎明,她在白色的chuáng褥醒来,看一看身边,另一边chuáng位空着,他已不在。
她艳丽的面孔上露出惆怅之色,呵,已经走了,一夜就是一夜,意料中事。
她不让失望露出来,故作不经意。
我看得恻然,我了解这种心qíng,其实她在想:一夜又一夜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是悲是喜?渐渐落寞。
这时忽然房门一响,她抬起头来,何,他竟然回来了。
他手里捧着咖啡,原来他比她早起,去买早餐。
她美丽双目露出惊喜,可是不敢太着意,只微微笑,轻轻说:“你好,陌生人。”
我忽然醍醐灌顶,顿悟,我熄了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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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完全没有声音,陌生的祖在外边低声讲着电话,听得出是共事:“……是,我们遭到检控,当日我没有查看身份证……小事。”
我的思路清晰如水晶:她失望,她以为他已经哦组了,以后再也不见,可是他却恋恋回转,可见两人心意共通,有所眷恋,她的希望又提起来。
然后呢。
半年、一年、两年,然后呢,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大家都那么年轻,一生却是那么悠久的岁月,以后呢?
他与她可能遇见更可爱更新鲜的人,总有一人要再度失望。
抑或,不要怕失去,勇往直前,一次又一次,寻求短暂欢愉。
世事没有什么值与不值,看一个人追求的是什么,但我心自幼孤苦寒怆,我渴求的并非极乐。
我轻轻站起来,手脚冰凉。
这时祖走进书房,手里捧着小小银碗,用长柄匙羹舀起冰激凌,示意我张口。
他轻轻把冰激凌送进我嘴里,“怎样?”
我食而不知其味,只得说:“很香甜很可口。”
他没好气,“真拿你没办法,但愿你看男人不是采取同样宏观态度。”
“祖,你不认识我。”
他说:“你似乎很担心这个问题,给我一本你的自传,我看过自然明白。”
他深深酒涡可爱稚气,但此时我已大彻大悟。
他说:“厨房少了迷迭香,我回酒馆取了十分钟后即返,我今晚烤羊腿给你吃,等我回来。”
他取了外套出去。
他一关上门,我便自安乐椅起来,这里一切都符合我心意,人物地点时间全部适合,留下来,帮他喂金鱼,打理酒吧,做他伴侣,爱上他。
纠缠得不可开jiāo,在无数爱恋与眼泪之后,看看是我还是他率先改变心意。
我拢拢头发,拨动月球仪,算了。
我眷恋地再次打量陈宅,轻轻开门离去。
我并没有抄下他的电话号码,我不会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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