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时偷偷跑到正殿去玩,几次看到父王抚摸着一只白玉镯子,听到口中呢喃着母亲的名字,不断地重复着说对不住她云云。长年累月,父亲的奢望,成了他的奢望。
不过十多载春秋,父王薨了,而他,必然是要担任好国君的角色。他自小聪慧稳重,又颇有政才,即位之后,更是网罗贤士,大兴土木,心系苍生。就算是藩镇割据,局势混乱,而尚国暂且偏安一隅,他也从未想过以战争扩张领土。
尚怀公有时也思索过他究竟为何对权势毫无欲望,却也不曾得出过答案。
是对于母亲的祭奠吧?他憎恶那些游走在黑暗边缘的、见不得光的勾心斗角,那些沾染腥气、恶如毒蛇的叵测人心。
还是因了父王的影响呢?父王要他做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他便去做一张白纸。
可是他不曾想到,身居高位,做一张白纸,竟是这么的难。他不过是幻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可是,直到被刺中的那一刻,他才清楚——即使不主动去招惹别人,别人也定会来招惹你。
“君上,微臣方才验过了,解药是真,以此毒毒性之强,君上应立即服下才是。对症下药,总比我们之前用的偏门法子要好上许多。”一旁御医之言打破了他的回忆。他放下帘幔,捂住心口,眼中浮起一抹厉色。
窗外响起纷纷扰扰的声音,像是狂风卷了一地枯叶随风飘舞,筠川明白,这是幻境开始坍塌了。
从幻境出来的时候,两人突然有些适应不过来。层层的连翘花开得绚丽,满山遍野的金黄似乎与尚国王宫浓稠漆黑的夜色不太符合。
“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故事。”筠川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不爱江山爱美人,说是昏君,依旧难得。”锦玚的脸上倒是浮现出一种饶有兴致的神情。
“你说,这祁侯,心是不是木头做的啊?”筠川没好气地说道。“也许有些东西,丢掉了才知道去找。有些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吧。”锦玚望着她,微微一笑,这笑容里有着些难以言喻的唏嘘。
她蓦地手心里生出一些汗,面对着他问道:“那你呢?”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他一怔,旋即唇角染上一贯优雅而从容的笑:“若是我的话,我可以失去,但是也一定要得到。”
对于这句富有哲理又带着语病的话,筠川默默地将它补全了。
“我可以失去贞操,但是也一定要得到快乐。”
……
呃,好像有点扯远了……
漫天的狂风中,锦玚负手而立,颀长身姿优雅从容。他的眼神淡然而尊贵,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祗,有种让人莫名想要臣服的王者之势。琼楼玉宇之上,他遥望远处苍茫山河,宽大的衣袖迎风鼓荡,手中攥着一封被风吹得微皱的信,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呵,越国。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便只有这一种道理。
“传我令,即日起,全面进攻。”声音温醇,又泛着丝丝的冷意。
“遵命,殿下!”旁边的黑衣人半蹲于地,尊敬地拱手。他的心中溢满了喜悦——殿下要回来了!原本他们已经胜券在握,如此一来,攻破越国似乎已成定局!
锦玚再未出声,又是端凝了近处这一抹姹紫嫣红片刻,忽是像想起了什么般半眯起眸子,眼神中光芒涌动。
“派出我青苍暗卫十二人,护那丫头周全,”他再度望向远处,声音飘渺而深沉:“以笛声为信号,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让她自己应付。莫要出了岔子。”
黑衣人立即应下,心中却惊疑起来。青苍暗卫乃皇宫第一暗卫,个个都身手不凡,嗜血磨刀,百战沙场,从刀尖上摸爬滚打一路过来。而如今,殿下竟要派十二人,只为护一介女流周全?这女子到底什么来路,他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可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
“与你无干的事情,连想都不要想。”淡的没有温度的声音霎时响起。
黑衣人一惊,忙跪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殿下恕罪!”
回到旅馆,便见得筠川与柳冀二人说说笑笑,不知道又在天南地北地聊些什么。锦玚阔步上前,状似无意地瞥了柳冀一眼,对方马上会意,作揖道:“在下叨扰了,阁下慢聊。”
眼见柳冀离得远了些,锦玚缓缓走近被打断了谈话一脸不快的筠川,目光如寒潭深沉地凝视着她。
“姑娘我刚才聊得正尽兴,你怎么一来就把人家赶跑……”她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觉出一丝不对劲:“你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他的那种看法,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底一般,这眼神让她陌生而心惊。突然附身,锦玚轻轻地抱住她,三千青丝拂过她的面颊,柔软如绸缎一般。
她欲挣扎,却恍然发觉这是一个温柔却不能抗拒的怀抱,紧紧地禁锢着她。
“你干什么你……”
“丫头,如你所愿,你总算自由了。”耳边响起一阵轻笑,混着淡淡的竹叶清香,沁人心脾。
什么意思?她有些怔愣。这时才想起,原先莫名其妙成了梁王的宫女,又阴差阳错地被梁王赠予了他。加上之前的雨夜相救和这一路的携手并进,他们仿佛已被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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