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或许就是你再怎么不堪也会无条件接纳你的地方,即使你之于这个世界毫无用处,那个叫家的地方永远都会接纳你,只要有家你就还能再出发。我帮衬着母亲把饭菜端上小桌,父亲剧烈咳嗽,筷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骨质增生的指节显得肿大僵硬。我担心的看着他,再看看一脸沧桑的母亲,这个家的欢乐从不会长久。我给父亲端来一杯温茶,他却咳嗽的根本无法将水送进喉咙。母亲拿了糖浆似的东西递到父亲手里,父亲闭着眼睛饮下去。“我爸怎么了?”见父亲终于停下,而母亲满脸忧色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语不发。“没事,就是烟抽得多了,肺伤得比较厉害。”父亲的嗓子沙哑的可怕,离家之前虽没见到他,但我记忆中的父亲没有这么消瘦憔悴啊。他的双颊凹陷,眼窝也变深,整个人就像经历了灾祸一般。小燃看着父亲咳嗽不停便开始无声落泪,这个孩子只要看见家里的人生病她都会悄悄哭泣。可能小时候就不在家人身边,她对于离别和悲伤懂得很早,对于家人她很珍惜。我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抹泪,小屁孩还是不能看着爸爸受罪便将脸贴在我的胸前。母亲问着我学校的情况,我净挑开心搞笑的说,小燃也被我的语气逗笑,端着饭碗又开始吃肉。她把剩下的骨头拿给门外守候的花子,不一会儿就搓着小手跳进房里。“哥哥,花子把骨头全吃完了,它比我还馋。”小燃穿着碎花的棉衣扑闪着大眼睛道,衣服背后有一只毛茸茸的耷拉着耳朵的灰熊。
夜深了,父亲见我迷糊打盹便关掉了电视出门。“爸爸,你睡炕,我睡沙发吧。”我睁开眼睛对背影干瘦的父亲道。“沙发你睡不好,我过去睡。”父亲又点上一根香烟,就像以前每次他觉得心烦时一样。可是明明知道肺被伤得厉害为什么还要抽烟呢?“妈,我爸爸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瘦成那样?”我把黏在我身边的小燃放好睡姿道。母亲起身裹上被子、给我们掖好背角,她靠在墙上,灰白的头发散在肩上。母亲道:“你怨你爸爸吗?”“对于你的事情我可能会怨,但是之于我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怨过他,他给我他力所能及的一切。”我心酸道,父亲真的尽力而为了。“他没送你上大学去,你不埋怨吗?”“不会,我这么大还要拖累你们,岂不是白活了。”母亲看着我,良久声音干哑道:“你爸爸一直很遗憾那天没能去送你,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真的去不了。他一直觉得对你有亏欠,本想慢慢弥补,可是你也知道这个家没有你爸爸出去买血汗就会垮。”“我知道,妈,我爸爸除了没有好好对你之外没有亏欠我任何东西。”我起身裹着被子靠在母亲身边。“你坐车那么累,快躺着歇会儿。”母亲催促道。“我不累,倒是你需要躺下歇息。妈,我老爸怎么不戒烟啊?”我慢慢往下滑,睡意到底是越攒越多。“你不要怪我们,怕你知道了会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你。”我的预感很不好,瞬间睡意全无。“你走的那晚,你爸爸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他为了要回之前打工的血汗钱……被人打成重伤,吐了几天的血,一周都不能起床……”母亲断断续续的说着,我记起那晚父亲还在电话里向我道歉,说他对不起我……他极力假装的平静声音让我以为他真的没事。“他这一辈没吃过任何人的亏,就算那年警察拿枪指着他,他都没有一点害怕。这一次,除了外伤他还有心病。要不是老了,他是不会输给一群黑心的禽兽。”我能想象年轻时候的父亲多么骁勇,但是英雄迟暮,美人垂泪,我们根本不能对抗比自己更黑暗更强大的外力,不能就是不能,农民工能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得到薪酬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因为失去天良的黑心老板和无能的当局都会粉碎任何一个似蝼蚁般普通人养家糊口的心愿。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消息带来的焦躁情绪,除了想拿一把枪毙了所有伤害我父亲的人,我没有别的想法。我虽然身在法治思维很浓厚的院校上学,但是我从来不认为法律会成为没有资本的人的工具。剑只能被会用剑的人拿来保护自己、屠戮别人,不会用剑的人还要花钱请剑客为自己报血海深仇,有钱人自然好办,没钱的人只能憋着忍着,再牛气的剑客也不能干涉朝廷的事情。我忍着泪水,这些饱含着气愤和耻辱的液体毫无意义的出现,我一想到父亲被那群禽兽痛打,我的心就快要炸开,为自己的无能为自己的卑微,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拿起武器,我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整个假期父亲的咳嗽未断,母亲把药分成两份,有一份随时带在身上,以免情急找不到药在哪儿。小燃和我只能默默流泪,一家人在孤立无援时只能抱成一团,为彼此撑起一片天地。我是农民工的女儿,我对于父亲的遭遇无能为力。我是政法大学的学生,我对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暴行无能为力。我开始思考读书的意义,我开始质疑社会的公平,我开始不再相信法律,我开始仇恨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为什么,活在底层的人就要如此,为什么那些作恶无数的人不出意外?我想诅咒他们,让他们也不得好死,我不是圣人,今后的每个时刻我都诅咒你们,这是作为一个农民工子女最容易泄愤的渠道,我只能以沉默以诅咒来面对坏人的恶行。谁说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人,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就是坏人,那些对于伤害弱者却无动于衷的人也是坏人。我会时时刻刻诅咒你们直到我有能力让你们将牢底坐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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