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文晶婚姻破裂,文昌要掉过头去安慰她,姐姐渐渐不再谈论那张纤维面具。
面具上颜色褪却了要寄回美国东部医院修补,来回最快需要十天八天,十分不
78-79
便,一般化妆品不甚适用,看上去不自然。
然后文昌发现了元师傅的化妆术。
如此bī真地利用光影,使平面变为立体,造成障眼术,正是文昌bī切需要学习的技术。
试想她可以帮多少人——
替孩子们在义肢上着色画得像真肤一样,添上指节指甲血管,使他们融入人群,过比较正常生活。
为老先生老太太们在雪白整齐假牙上添加yīn影,看上去会更加自然。
爱美的人可以到她那里云,把疤痕斑点淡化。
文昌不敢说想造福,她只想出一分力。
每天下午三时,她到达开怀台,静静坐一角,不声不响,看元师傅化丑为妍。
她不用街外化妆品,所有原料由她亲手在厨房调配,她用铜底小锅把颜料煮溶,jīng心调配颜色,每个客人有号码,决不雷同。
客人舒适地靠卧在安乐椅上,静静享受妆扮,元师傅没有问话习惯,客人也就乖乖维持沉默,只偶然要求照一下照镜子。
像其他化妆师一样,元师傅全部用笔。她用笔挑出颜料,摆放手背上调配,手背是她的颜色版。
不久,一副图画逐渐在人客脸上出现,轮廓分明,接着,元师傅处理双耳、颈项、双手以及双脚。
她编辑编辑描绘,可是落手并不缓慢,全身化妆,不过两个多小时。
妆成后人客站在全身镜前,只会得瞠目结舌“呀”地一声。
一位太太边落泪边咬牙切齿说“我会再来。”
她的女儿下个月要结婚了,新郎母亲比她年轻十年,体重又轻三十磅。她一直耿耿于怀,直至这一刻。
她放下丰富小费,微微笑着离去。
元师傅功德无量。她问文昌:“有什么心得?”
“我留意她一双手。”
“是,郭太太手指甲有灰斑,我替她遮去,修成小圆型,她很高兴。”
“她脖子粗壮,经过yīn影处理,纤细许多。”
80-81
“正面看,透视较佳,侧边效果往往差一点,不过,亲友的注意力会在新娘身上。”
“新娘会化妆吗?”
“新娘才二十二岁,根本毋须化妆。”
“可是你看化妆品广告总是找十五到二十岁的模特儿做特写。”
“现在不用了,你们美术公司擅用电脑处理。”
“有一位同事将模特儿肢体美化过,照片印出,才发现连肚脐部给她修掉,忘记补回了。”
大家笑了一阵。
文昌回家做功课。
文昌在义肢厂里借用配件,取回家,把自元师傅处学的技巧,逐一实件试验,如不满意,再留心学习,重做,然后,送回厂方。
厂方迅速给她回信,由美国都邦化工厂发出,措词文雅自然,给予文昌极大鼓励:“阁下杰作栩栩如生,予以义肢生命,及配戴者自尊,文小姐或许乐意参加敝厂制作部,我们产品包括人造皮肤及电子耳蜗。”
文昌深受吸引。
她注意到对方署名是刘祖光。
她依照网页号码参考都邦化工厂义肢制作,发觉总部设在华南,三小时车程可到,文昌不禁微笑。
义肢科技水平已呈一流,用者亦觉轻便舒适,可是外型却生硬欠缺自然。
制作部聘用蜡像制造师加工,像是像了,可不就是蜡像。
过几天刘祖光给她寄来一只小包裹。
文晶碰巧在妹妹家,看到顺口问:“阿昌,男朋友寄礼物给你?”
关怀之qíng洋溢脸上。
文昌拆开包裹,文晶一看,吓得跳起,“这是什么?”
盒子里有五六只人类耳朵。
文晶骇笑,“假的吧。”她伸手触摸,“哟,真的一样,微温,这用来做什么?”
耳朵大小不一,形状亦有分别,盒子里另外有一封信,附着一叠照片。
82
“文小姐,这是敝部门第一宗委任工程,希望你按着照片所示,替伤残者为他们未来耳壳化妆,为求惟妙惟肖”,署名刘祖光。
啊,文昌没想到她的工作得到欣赏。
最大鼓励是信里附着一张酬金支票。
照片里有两个是儿童,且都是小女孩,一个天生没有左耳壳,另一个,后天受伤,失去耳壳。
文晶恻然,“阿昌,先替这两名服务。”
文昌答:“明白。”她放下资料。
“能亲自见到伤者本人又更好可是?”
“那当然,不过,现在效果也不会差,元婴师傅是一个宝藏,我真幸运,从你处认识了她。”
“阿昌,明日你姐夫五十岁生日,你来吃碗面。”
文晶说:“他好多了,每天为儿子补习数学,我对他另眼相看。”
“他现在时刻在家?”
“开头我还不惯,像换了一个人,只喜欢到公园散步及遵医嘱踏三轮车运动,体重减去五十多磅,衣服全部重新添置,变了,完全变了。”
“最高兴的是孩子们吧。”
“那当然,他们父子在书房做模型军舰军机军人,哎呀,士兵只得一吋高,五官制服却绘得栩栩如生,蔚为奇观。”
文昌的心一动,“一定要参观。”
第二天下午,文昌提早到姐姐家,他们三父子正合作做二次大战时英军战斗飞机,全神贯注,目不转睛。
文晶叹口气,“我终于有家了。”
文昌发觉他们用的油漆及画笔都是jīng选,可以借用,于是问外甥们要了一套。
杨光抬起头来,文昌已经笑说:“姐夫,我是阿昌。”
酒店职员送蛋糕来,母子出去看视,只剩文昌与姐夫在书房。
文昌看着杨光,“姐夫,你痊愈了。”
他只是笑笑。
“你也乐得享这清福。”
他点点头。
“姐夫,你识得我没有?”
文昌忽然轻轻答:“你是阿昌,一向最爱护我们。”
文昌忽然轻声说:“你其实也记得其他女人可是?”
杨光不出声,过一会说:“阿昌你冰雪聪明。”
文昌轻轻说:“不认识最好,你也看见了,她们可不关心你的健康,开口闭口只提着她们的福利。”
杨光叹口气。
文昌低声说:“那其实也是应该的,她们拿青chūn岁月来换取物质,一个女子最好的年纪”
杨光却说:“我都忘记了,”这次他脸上并没有露出茫然之色,“阿昌,我眼中只有两个孩子。”
这时两个少年走回书房,“阿姨你替这批军人画上眼睛。”
文昌笑答:“我才不会làng费眼力。”
她出去找姐姐。
文晶说:“你一向细心,为什么没带生日礼物?”
“他什么都有,还送什么。况且,他不记得我是谁。”
稍后,吃完蛋糕,文昌回转家去。
她用小小罐不脱色模型油漆绘画,更加得心应手。
她把油漆样本寄给刘祖光,请求批准,如有疑问,与小云商讨。
文昌知道她余生都不会忘记开怀台的习艺日子。
她整整逗留了一年,有时,把工作带到那里做,一次,刘祖光寄给她一盒眼球,像弹子那样,在桌子上滚动,十分骇人。
也只有小云不觉害怕,说像一种万圣节糖果。
眼珠各有眼色,有一颗碧蓝,似宝石,已经这样bī真,可是同真实眼珠还差得远。
小云建议在眼白加上微丝血管,她找到一圈丝线,轻轻抽出,随意黏上,文昌不由得叫好。
占位86-91
文昌不由得叫好。
小云告诉文昌:“姑姑化妆,不用添加道具,她连假睫毛也不用,纯靠画工。”
“那也是一种门派吧。”
“正是,姑姑有两个朋友,也擅长易容,是独当一面的艺术家。”
“啊?”文昌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们在何处工作?”
“一位在索拉奇杂技团,你听说过吗?”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这位阿姨用各种道具协助,与服装师合作,效果诡秘艳丽。”
“对对,功不可没,我最喜该杂技团化妆。”
“她常驻拉斯维加斯,我们不常见面。”
好一种特殊的行业,而且相当神秘,一般说起化妆师,人们便想起脂粉:一只小小化妆箱里,放满七彩缤纷的口红粉条眉笔……这是比较肤浅的看法。
实际上他们是艺术家,他们的画布是皮肤。
52书库推荐浏览: 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