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小云忽然说:“我是师姐,我也去。”
文昌啼笑皆非,“我不是去游乐场。”
师傅却说:“两个人速去速回,记住穿羊毛内衣。”
文昌这才明白小云好意,投去感激一眼。
她向师傅告辞。
一个人做两份工作,时间挤得满满,连伤chūn悲秋的时间也无。
她的双眼困倦,揉了揉,坐下与刘祖光通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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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昌,很遗憾我工作缠身,不能亲自道谢。”
“不必客气,工作很快就会完成。”
文昌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小云来找她。
这是她们第一次在开怀台以外的地方见面。
小云十分欣赏她家居,“我一直希望有个小小公寓。”
文昌微笑,“可是跟着自由而来的是衣食住行诸多琐呈,一天到晚应付帐单,随时发现肥皂卫生纸牙膏忘记补充,又拉开冰箱,空空如也,还有,垃圾杂物无人清理。”
“你的小公寓多么整洁。”
“我每天都做家务。”
“阿昌,你文武双全,既有丰富收入又兼洗熨煮,做你男伴什么都不用做。”
文昌早已发觉,小云只是样子长得小,实际上不止十二三岁了。
她们带着化妆箱子出发。
有人在停车场等她们,出乎意料之外,那人也是一个年轻女子。
“请跟我来。”
她把文昌与小云带到地下室,文昌一向镇定,她放下工具,女子把一张照片jiāo给她,那是一张大头毕业照,相中人相貌秀丽。
“这边。”女子打开盒盖,只露出头部。
小云一看,“嗯”了一声。
女子遗憾,“我同当事人说,实在很难修补。”
“是车祸吗,右半边面孔下陷。”
“不,她自十六楼堕下。”
小云问:“为什么?”
“好象为着感qíng不如意。”
三人不再讨论这个问题。
女子说:“我叫立坚,我愿向两位学习。”
“那么,请一起动手吧。”
小云从化妆箱里取出修补材料,都是坊间美术店随手可以买到的网纱、铅丝、粘土。
她们三人在一边的小桌子上开会商讨如何修补脸容,有伙计递上热茶及油圈饼,应该是没有胃口,可是实事求事的三个化妆师居然在这个奇突的地方吃起下午茶来。
她们一致通过决定怎样处理,便立刻动工,三人一起穿上白袍戴上口罩,只见三双玲珑巧手很快作出成绩,尤其是小云,把事主面孔恢复ròu色。
她们松一口气,“已照着相片还原。”
“阿昌,你来做她双手。”
阿昌过去施工。
立坚说:“应该可以jiāo待了——两位,你们若愿意过档为我工作,菥水加倍。”
文昌立刻答:“我们对目前的工作满意。”
“你俩jīng密技巧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与你们比,我的技俩实在有亏客人,当然,他们不会抱怨,可是,我想更进一步。”
小云忍不住笑,“我们的客人时时出声投诉。”
文昌处理好双手,把它们jiāo叉放在胸前,立坚过来整理头发。
文坚轻轻说:“看,她像是随时会得醒转。”
文昌更低声:“永不,绝不可以拿生活做赌注,一定要坚qiáng生活下去,直至耄耋,看到你躺在这里,叫我们心痛如绞,我们不会原谅你做出如此愚蠢行为。”
小云鼻子透红。
这时,伙计推开门,“亲属来了。”
立坚说:“给我们五分钟。”
她立刻把茶具收进抽屉,熄掉大灯,清清喉咙。
文昌说:“我们告辞了。”
立坚指一指侧门,“从这道门通过小小祈祷室可以到停车场。”
她们挽起化妆箱,准备离去,立坚却把一只信封jiāo给她们。
文昌点点头,这时,她们听见亲属饮泣声,不忍再听,连忙推开侧门走到停车场。
两人吸进新鲜空气,揉揉面孔,小云说:“酬劳捐到奥比斯飞行眼科医院吧。”
“那立坚真能gān,承继了家族事业,做得有声有色。”
小云问:“你猜那男朋友可有出现。”
文昌摇头,“这种人通常已经远走高飞。”
小云叹口气,“死了也白死,所以要活下去,不是为别人,或是给谁好看,而是为自己:勤奋做一份普通工作,努力养育一对平凡但可爱的子女,好好度过青年中年老年。”
“小云你说得好。”
“每个人都有伤心经历,不高兴的事,阿昌,我不止十二岁了,可是看上去,我永远是个女童,我也痛心失望。”
文昌惨然,没想到小云会选这个时候透露心声。
小云说下去,“我体内欠缺一种生长荷尔蒙,本来可以医治,可是家人没有及时带我给医生检验,永远失去了机会,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升高发育。”
文昌张大嘴。
“我已经廿五岁,阿昌,我的确是我师姐,我比你年长,我想说的是,人我都克服身体残联如常生活,一个百分百健康美少女却轻生放弃,真叫人难受。”
文昌把手放在小云肩上。
“阿昌,我心智成熟,但是身体却不发育,我不能怀孕生子,帮此我没有机会组织家庭。”
文昌紧紧握住她的手。
平时活泼调皮的小云忍不住钦泣,文昌把车子缓缓驶离,停到公园附近陪小云看海景。
一个冰淇淋小贩推着车子经过,文昌叫住他:“给我一个篮莓双球,我要巧克力蛋筒。”
刚想问小云要什么,她已小小声说:“有无覆盆子?”
小云振作起来了,文昌微笑。
两人看着海景,不久心qíng平复,文昌先送小云回家。
文昌一进大门便即刻淋浴,可是身上福尔马林药水气味好象历久不散。
刘祖光留言:“表阿姨同我说:表妹看上去像睡着一般安详,叫她心安。”
文昌答:“这件事已经过去。”
他传来照片:“这是七岁的红发琳赛安德逊,还记得她吗,她的左耳由你绘制,
她十分满意,说耳朵上雀斑与她鼻尖那些一模一样,她认为你是世上最佳艺术家。”
文昌忍不住笑。
“工作陆续有来。”
文昌答:“欢迎。”
“下月我前往东京开会或许途经贵市,可否预约见面?”
文昌一惊,她缓缓抬起头。
笔友要求见真人了?
她这样回答:“真不巧,下月我要陪家母往内地探亲。”
她熄掉电脑,上chuáng睡觉,鼻端还似闻到福尔马林气味。
那夜她无可避免地做了梦。
梦见有人走近向她道谢,那股药水味越来越重,文昌看不清她的脸,但心中有数。
文昌仍大胆训斥她:“亲者痛,仇者快,连陌生人都觉得好尴尬。”
那女子唯唯喏喏。
“后悔吗?”
人家不回答。
“你看,没有来生,只活一次,幼时妈妈一天喂你七次,稍后替你妆扮上学,略为发烧,便彻夜不寐,体贴照顾,每次考试成绩备受关注……千辛万苦,直至成年,你是怎么搞的?”
那女子低泣。
文昌搥胸:“最不值的是,此类失意,一定会过得去,过那么三五七载,那样的人,贴你一百万美元,硬要陪你一世,你也会说不敢不敢,唉。”
天渐渐亮了。
文昌越讲越起劲,口沫横飞,正想继续,不料门铃骤然响起,把她自梦中惊醒,她结束了演讲。
门外是同事,“今晨法国白兰沁化妆公司与我们签约,我给你送服装来。”
文昌连忙起来梳洗,同事帮她在足踝搽一点香水,“这是他们出产的大马士革玫瑰香油。”这是用来博取对方好感。
文昌把头发整齐往后梳,用黑色丝绒带子绑好,换上同事准备的深棕色套装。
同事称赞:“是美女吗,不见得,但的确潇洒有型。”
文昌笑了,取起面具,轻轻罩上。
她们在转角小店买了咖啡,一边喝一边上路。
同事闲闲地说:“我表哥在西雅图做医生,他说:当地实验已成功培殖人工皮肤,就用你自己的细胞,在培养碟内种养,一待成熟,便可移植,因出自原身,天衣无fèng。”
“啊,我也听说过,成功了吗?”
“可以一试,我帮你联络。”
文昌沉默一会,“失望次数太多,而且,面部造型,疼痛不堪,你们又不嫌我,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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