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恍然大悟,她点头,“小云,你毕业试完全及格,有九分相似。”
那可不就是小云。
她轻轻说:“客人要见元师傅,就让他们见元师傅。”
“他们其实也从未见过元师傅。”
那一天的客人是一名彪形大汉。
文昌还是头一次见到男客,不胜讶异。
他一坐下,文昌便猜到他来意,他耳根下已可见七彩纹身,只见一个凶猛凸眼龙头,盘踞在他脖子上,栩栩如生。
他毫不见外,豪慡脱下衬衫,原来龙身随肩膀手臂而下,像一匹青色锦缎似铺满满,煞是好看。
文昌忍不住“啊”了一声,“我们可以为你做什么?”
年轻大汉说:“我明日要去女友处见家长。”
文昌轻声说:“激光可除纹身。”
“我无意除脱这个纹身。”
“你想用化妆遮住它。”
“对,见过家长,我又可恢复自我。”
小云低声问:“这不是欺骗吗?”
大汉笑答:“不不,这只是尊重,我愿把最好一面给长辈看到,免得引起他们不安。”
说得也是,他设想周到。
“化妆得耐水。”
文昌答:“明白,可是你知道,所有化妆,只有二十四小时功能,皮肤不停进行新陈代谢,细胞剥落,化妆褪却。”
他点点头。
小云忍不住问:“纹身在颈上,人人可以看到……”
他苦笑,“年轻时就是喜欢这点威武,出入酒吧,必定有美貌惹火女子前来搭讪,她们的手,忍不住抚摸纹身,接着,就好办了。”
文昌与小云从未见过那样坦白的人,不禁肃然起敬。
文昌研究他的肤色,请小云挑选颜料,她替他剥净汗毛,抹gān,逐层颜料添上。
纹身jīng美细致,实在是艺术,大家都在人类皮肤上绘画,文昌不禁惺惺相惜。
“是在日本做的吗?”
大汉答:“不,在美国迈阿密。”
文昌更觉意外,“先生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我主理一间健身室,”他笑着放下名片,“你们若是光临,七折招待。”
文昌更加好奇,“女友又从事什么职业?”
“她在中学教英文。”看得出大汉以她为荣。
文昌不再说话,她聚jīng会神替大汉遮尽纹身,做得与他太阳棕肤色一模一样,加些亮晶晶油光,逐笔画上毛孔。
大汉一边照镜子一边不相信整片纹身在他眼前消失。
他喃喃说:“只能维持二十四小时,然后,打回原形。”
他极之满意,付出酬劳离去。
文昌问:“他怎么会找到我们?”
“也许朋友介绍,姑姑从来不刊登广告。”
“你猜,他与女友会得到幸福吗?”
小云一想:“他那样肯为她着想,会有前途。”
“但两人背景个xing全然不同。”
小云答:“说真了,夫妻不外是一男一女,相爱足够。”
她讲得那样实在,叫文昌恻然。
小云说:“你回公司吧,还有六小时以上工作等着你。”
文昌点点头。
她坐在设计桌上,做到十点多,脖子饿了,只吃两块高能量饼gān,喏,就是那种爬山人士迷途时救急食品。
只有一个女同事陪她。
她闲闲说:“传言我们绝少聘请男同事。”
文昌答:“不是谣言,是事实。”
“为什么?”
“同女校一样,大家好专注做事。”
女同事大笑,“真的,统统脂粉不施T恤牛仔裤就可以上班,无人呆在茶水间打qíng骂俏争风吃醋。”
“工作时工作,嬉戏时嬉戏。”
“明天佳子服装公司来拍摄年报。”
“我很喜欢佳子设计。”
“记得去年吗,他们慷慨把拍摄后衣服送给我们,可惜只有季康与亮丽合穿,二号!”
今年他们想法不同,听说有八号十号模特儿,比较接近现实尺寸。
“那多好,我一定抢下几件。”
文昌不出声。
“阿昌,你呢。”
文昌嗒然,“我穿什么都一样。”
“阿昌,你不用妄自菲薄,你虽然不爱打扮,但是白衬衫卡其裤就很潇洒。”
文昌笑,“你下班去吧。”
同事走了,文昌收拾桌面,也相继离去。
那天晚上,她做梦回到十分年轻时候,无忧无虑,满心欢喜地约会男友,快乐地扑到他怀里,他穿着的白衬衫卡其裤像是在太阳下晒gān,有股清香味道,叫文昌陶醉。
真是一个好梦,醒来时天还未亮,文昌一边梳洗一边想:“这就是生活了,还有什么奢望呢,丰衣足食,有住所有工作,还要怎么样。”
她叹一口气,戴上面具上班去。
噫,又不止她一个人戴面具,其他人面具比他jīng致百倍,且换上换下,款式众多。
回到公司,她用锁匙开门。
她一边喝黑咖啡一边看当日工作程序。
这时同事陆续返回,诧异地说:“阿昌你没有回家?啊不,换过衣服了。”
文昌只得苦笑,人虽沉闷,工作却热闹,不久工作室站满模特儿摄影师等人。
这时看一般化妆师工作,只觉他们诚实可嘉:模特儿仍然维持基本面目,有时连胎痣、眼袋尚靠电脑清除。
当然,文昌不去理会他人水准。
正忙着,同事见有人送货上来,一指手,“那边,叫文小姐签收。”
年轻男子走进文昌,文昌问:“是什么?上回叫你们送影印纸,三天不见影踪。”
那年轻人只是笑,递上一只纸盒子。
文昌接过,觉得深棕颜色有点熟悉,忽然看到盒子上回邮地址写着刘祖光三字。
她啊哎一生,“刘先生叫你送来?”
那年轻人笑答:“我就是刘祖光。”
文昌忽然只觉得四周围的人统统在刹那间消失,他们谈话声变成嗡嗡声,她从未
见过那样好看的笑脸,还有,他身上的白衬衫卡其裤像是有阳光的清香气息。
文昌定定神,听见自己问:“你怎么来了?”
“我开会路过,顺道看你。”
“对,你提及过”
“好吗,文昌,终于看到你了。”
他伸出手与她大力相握。
文昌连忙招呼他到比较清静角落坐下。
“没想到你那么年轻。”
文昌冲口而出,“你也是。”
他们一起笑,她用咖啡松饼招待他。
文昌轻轻问:“盒子里是什么?”
“打开看看。”
文昌满以为是人类头部不知哪一部分的模型,打开,却是一盒巧克力,她忍不住
取过一颗放进口中,啊,那香蜜甜味随着舌头滚动沁人心脾。
这真是天下最好吃的巧克力糖。
这时有同事不放心,“阿昌在什么地方”,一路寻了过来。
隔着玻璃门,看到文昌在小房间内与一年轻男子亲热说话。
这里像是女儿国,怎么会有男生?
同事招手,“阿昌的男朋友”,
“阿昌有男友?”,
“自己来看呀”,一下子聚了三四个同事,都往玻璃窗内张望。
文昌一抬头,看到同事们不怀好意的嬉皮笑脸,面孔刷一声涨个通红,手足无措。
刘祖光却是高手,他举起手摆动,像是游行向群众招呼,同事们反而不好意思,立刻散开。
他打开门,自我介绍:“我是文昌朋友刘祖光。”
如此落落大方,甚为难得。
“阿昌,这里有我们,你去招呼朋友吧。”
文昌邀请刘祖光:“不如到舍下小坐。”
刘祖光笑:“求之不得。”
真没想到他那样豪慡热诚,文昌把先前的的戒心全盘放下,开心见诚招待远方来的朋友。
她请他坐下,敬一杯热茶。
刘祖光要求参观她的绘画工具,她打开小小工具箱。
她微笑,“跑这么远,就是看这个?”
祖光答:“不怕你见笑,同事们叫我来偷师,他们对你钦佩。”
文昌涨红面孔,“哪里哪里。”
祖光指着她双手,“这里这里,工具都很普通,我们的颜料,更为jīng致,可见与
工具无关。”
文昌有点兴奋,好话人人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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