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如新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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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摇摇头,“先把个人经济搞起来再说,我还想多读几年书。”

    “邵容志气可嘉。”

    邵容又说:“多一头家增添十倍责任与开销,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少不得,还得把家里打理得一尘不染,想想都头皮发麻,这还未提到子女呢。”

    我说:“那你要到北美来,街角就有免费公立学校,水准不差,政府又发放生育津贴。”

    大家边笑边吃午餐,邵容不见外,“看到你们真想结婚。”

    阮津忽然问:“邵容你怎么看夫妻间互相坦白这件事?”

    不料邵容答:“不要蒙骗已经很好,还全盘坦白呢,谁受得了。”

    大家又笑。

    饭后我俩送邵容到楼下道别。

    我问阮津:“你请她来?”

    “邵小姐有些文件叫我签名。”

    我说:“邵容是个上进好女子,你与她往来没错。”

    阮津轻轻问:“是有人自甘堕落的吧。”

    我微笑:“那些人也许只是意旨力较弱,怎会有人心甘qíng愿沉沦,洗衣店近旧时红灯区,夏季天未黑,我记得七八点已经有流莺出没,女子穿着bào露衣裳站店门附近徘徊,四肢布满瘀青,没有一块好ròu,真是可怜可恼,那时祖父用水管朝她们喷水驱逐。”

    阮津沉默片刻才说:“你们出身较好的人,不会明白多么容易令一个女人沦落到那个地步。”

    我问:“她们为什么不回家?”

    阮津摊手,“没有父母,何来的家?”

    “津,我的家即你的家。”

    阮津叹口气。

    “这几天你有心事。”

    她笑,“快来相帮洗碗。”

    我说:“怪不得没人愿在家吃饭。”

    半夜,我发觉阮津坐在露台发呆。

    月亮大得不真实,她指着说:“你看,吴刚在砍桂花树。”

    阮津真有趣,换了是长娟她们,会说:“月亮上最大那个陨石坑,叫做宁静海。”

    在都会里提到吴刚与嫦娥,不知会不会招人诧异。

    我坐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赏月。

    “志一,你喜欢外国生活多一些吧。”

    我点点头,“比较自由,略为散漫亦可,阶级观念比较淡薄,人人球鞋牛仔裤,咖啡一杯,汉堡一个,最低工资已可度日,yù望较低。”

    “是,我也喜欢北美,在乡镇,清风明月,真正免费。”

    我替她披上一块大毛巾。

    她说:“邵小姐衣着行头,低调名贵。”

    “她不是朴素无华吗?”我讶异。

    “你眼光真浅薄。”她微笑。

    “可是,听她的口气,她也厌倦繁华都会。”

    我握紧她的双手。

    她轻轻说:“你去睡吧,我还想坐一会。”

    我回到房间与长娟通电话,她说:“志一,有麻烦。”

    “我没想过会顺利。”

    “老妈不舍得我们离家,这是惯例。”

    我苦笑,“不能说服她?”

    “老妈痛哭。”

    我不算一个特别孝顺的人,可是听到母亲流泪,忍不住心悸,我垂头不语。

第六章

    “你什么时候回来?”

    “就这几天。”

    “真奇怪可是,子女长大后再也不把父母放心中,有时我想:那么小那么可爱,完全依赖妈妈,整日抱着妈妈膝头不放,睡醒不见妈妈会放声大哭,于是妈妈以为终生会这样痴缠,可是到了十五六岁,我就开始觉得父母太过黐身,努力挣脱,我决意要与白人麦可结婚,也叫母亲伤心。”

    我劝她:“米已成炊,快生下混血儿。”

    长娟失笑,“唉。”

    “子女长大开枝散叶,繁殖后代,这是我们的责任,至于挑何种配偶,我们一定要争取自由选择。”

    “爸妈始终觉得麦可是西人而遗憾。”

    “那也顾不得了。”

    说是说大姐与姐夫,实在是暗示我与阮津。

    长娟叹口气,“大学过千同学,公司近百同事,偏偏喜欢麦可,你说奇不奇。”

    “大姐,华人叫这做缘份。”

    “你深爱阮小姐?悠悠尔心,并无他人?”

    我微笑,“长娟,你的中文大有进步。”

    “学校里过千窈窕女生,你看不见别人?”

    我低声承认,“我眼中只有她。”

    大姐过一会才说:“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你亲口说服母亲好了。”

    “放心,她一向疼我,不会有问题。”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已经坐在飞机舱里,忽然听见阮津叫我,我挣扎着要下飞机,可是服务员紧紧拉住我不放,“太迟了”,他们说。

    我惊醒。

    航空公司有电话叫我去取飞机票。

    我转身不见阮津,大声叫喊。

    她自厨房跑出来,“在这里。”

    我把头埋在她双手中,“回去后日子不晓得怎么过。”

    她答:“很快地过。”

    “有长周末我回来看你。”

    她这样回答:“志一,我永远爱你。”

    我又神气起来,“那还用说。”

    当天下午行礼,我故作轻松,礼成后我与古律师握手,“替我照顾阮津。”

    “我会与阮小姐联络。”

    他们都叫她阮小姐,长娟与幼娟在内,感觉十分陌生见外,况且,那并不是她的真姓名。

    我把证书小心收好,“你看,以后要甩掉我,得打官司才行。”

    津转过头来,“你疯疯癫癫说些什么。”

    “因为很多人都指一张证书无用呀。”

    “古律师今晚请我们吃饭,邵容做陪客。”

    “他俩有可能是一对吗?”

    “我想不会,他们纯是宾主关系。”

    我没想到是正式宴会厅晚宴,幸亏还有一套西服。

    津更衣出来,我看到愣住。

    她轻轻问:“还可以吗?”

    我说:“惊艳。”

    那是一件细带灰紫色钉珠片网纱裙子,她美好身段显露无遗,珠片钉得不密,只是偶尔反光闪一闪,带些神秘色彩。

    “真好看。”

    “谢谢你,志一,你是我生命中的荣光。”

    到了宴会厅,几乎所有客人的目光被津吸引,忍不住微微转过头来看她。

    都以为她打扮了一整天吧,只有我知道她连粉都没有擦,只抹了些口红。

    邵容笑赞:“美人。”

    古律师只是说:“恭喜两位。”他是一个含蓄的斯文人。

    津轻轻坐下,我发觉古对她悄悄凝视,他看到我看他,连忙举杯祝酒。

    我不喜欢吃西菜,每人一碗汤一块ròu,叫错了或是不好吃也得礼貌上吃掉它。

    津轻轻问:“我点什么好?”

    古律师耐心向她推介芦笋与龙虾。

    邵小姐一贯不卑不亢笑容满面,“我也照样来一客,我过要清jī汤。”

    我越来越喜欢她,“邵容你几时有空前来度假请通知我们迎驾。”

    邵容笑说:“我当是真的了。”

    我说:“愚夫妇一定尽力款待你。”

    晚餐后跳舞音乐响起。

    古律师问:“我可以请阮小姐跳舞吗?”

    他仍然叫她阮小姐,我答:“当然可以。”

    美酒发生效用,离家私奔后我第一次觉得轻松,“来,”我说:“邵容,我们也下舞池。”

    邵容说:“我不会跳华尔兹。”

    我吃惊,“这是华尔兹?怪不得这么好看。”

    邵容笑,“王志一,你真有趣。”

    只见舞池里一对对伴侣翩翩起舞,古律师跳得特别活泼,他轻轻带动舞伴,像滑翔一般。

    我羡慕:“早知我也学jiāo际舞,原来用得着。”

    这时发觉邵容凝视我,我问她:“什么事?”

    她牵牵嘴角,“你很有趣,王志一。”

    音乐换了简单四步,我说:“这个我会。”

    我拉着邵容下场,她太客气,她跳得不错,但是忽然沉默。

    我问:“我没有讲错什么吧。”

    “当然没有,王志一,你绝对是好人。”

    我吐出一口气,“我是一个有妻室的人了。”

    邵容点点头,“是。”

    “我得努力工作,保障妻儿生活,提供合理需要不叫她们吃苦。”

    “的确应该这样,你想得周到。”

    音乐停止,我出了一身汗,与邵容回到座位,发觉古律师与阮津已坐下,他们低着头不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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