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如新_亦舒【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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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个懒腰,“该回家了。”

    古律师抬起头,“不喝杯咖啡?”

    我微笑,“今晚太丰富,谢谢你。”

    我们在门口分手。

    一路上津十分沉默。

    我问:“古律师说些什么?”

    “他说手续全无问题,叫我放心。”

    “那多好,除外靠朋友,古仲坤jīng明能gān,即使都会人才济济,他还是一个难得人物。”

    津轻轻说:“正如我说,你们都是jīng英。”

    “只我除外,日理万机,想起已经头痛。”

    津伸手摸我脸颊。我说:“贤妻,日后我们在大学旁边置间红瓦小屋,白色栏杆,前后花园,种满郁金香,生三子一女,每个周末带他们游泳打球,日子在匆忙间转瞬而过,很快,白发长出来……”

    津笑了,眼角有闪光。

    到了家门,我说:“我抱你进门。”

    “我在电影里看过,这是西方俗礼,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可能指最后一次纵容,以后,妻子与母亲都不好做。”

    我用力抱起她,踏过门槛,忽然被什么一跘,失足跌倒,两人滚作一团,我不禁大笑。

    实在是很长的一天,我累到极点,又像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我喃喃说:米已成炊,忽然哈哈得意大笑,就在地上睡着。

    第二早醒转,发觉津紧紧拥抱着我,身上仍然穿着昨晚那件钉珠片裙子,我抱起她,轻轻放在chuáng上。

    清晨凉风习习,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凄凉,真没想到婚礼会这样寂寥,父母都不在身边祝福,一个亲人也没有。

    这就是反叛的代价!我不要他们管,现在全世界就剩下我与阮津两人。

    回到家里,一定要求妈妈饶恕,我保证她会原谅我,我吁出一口气。

    长娟的电话来了,“今晚动身?”

    “正是。”

    “日后再补一次婚礼吧,届时请亲友好好吃一顿,不醉无归。”

    “我也那样想。”

    “叫阮小姐不要见怪,老妈是上一代女xing,她一生之中,可以作主的事实在不多,一心以为至少子女会得听她,像她听从父母夫君一般。”

    “我明白,大姐,你放心,我们心中不怨。”

    “我来接你飞机。”

    “不用,大姐——”

    “一路顺风。”

    我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她们都那样爱我。

    稍后津起来淋浴更衣,帮我收拾行李,我并无杂物,只得手挽一只小小旅行袋。

    津说:“志一,人人像你这样轻松就好。”

    我吻她双手:“不太久了,有了孩子,大包小包,推车奶瓶玩具,一定像搬家似,潇洒一去不还。”

    她紧紧拥抱我。

    津送我到飞机场。

    古律师与邵容也准时到达。

    我再三向他们道谢。

    我有说不完的话,可是说不出口,这便叫做惆怅。

    古律师说:“我的助手邵容与阮小姐相当谈得来,我会着她照顾阮小姐。”

    我已为阮津报名继续学习英语,同时,放下一笔现款。

    希望她耐心过渡这六个月。

    我返回家中等待好消息。

    长娟到飞机场接我,我看见她大吃一惊,她的腹部隆然,不知大了多少,走路蹒跚,我连忙过去搀扶,“大姐,你就不必出来了,大块头呢?”

    “他有工作。”

    “几时生产?”

    “就这一两个星期,志一,别管我,快回家见妈妈求饶恕。”

    我展示结婚指环,“我先回学校报到,工作要紧。”

    “志一,回家见母亲!”

    我被她的厉声镇住,“是,是。”

    她驾驶一辆吉甫车,载我往洗衣店。

    车子越接近,我越紧张,爸站在门口等我。

    他维持沉默,但我已经十分感激。

    我紧紧握住父亲双手。

    “妈妈在哪里?”

    “在店里照顾客人。”

    我推开店门,看见快餐店老板老金站在母亲面前,“王太太,请把空出地方租给我,大家方便,又有照应。”

    我笑,“你别缠我妈。”

    他转过头来招呼,母亲却低头整理衣物,她没有抬头,像是看不见我。

    我难受之极,“妈妈,我回来了。”

    长娟也帮着我,“妈,小志回来了。”

    妈妈看着大女,轻轻说:“我没有儿子。”

    我一听这几个字,像耳畔响起一个轰雷,妈妈不打算原谅我,与小时种种顽劣行为她一笑置之完全不同。

    我震惊,“妈妈,请与我说话——”

    她转身走到店后。

    我无助地看着大姐,长娟无奈,“你看她多伤心。”

    老父也发话:“你们一个这样,两个又这样,还有幼娟,一声不响去了美国。”

    我无言,回到楼上休息。

    我与阮津在电话里说了几句,累极入睡。

    一觉惊醒,赶往学校,与母亲在梯间相遇,她头也不抬,擦身而过。

    “妈妈,”我恳求,“与我讲话。”

    她睬也不睬与装修工人谈墙壁油漆颜色。

    我叹口气,先回学校再说。

    系主任铁青面孔,训斥我:“叫我们怎样以身作则!”

    我连忙说:“我回香港结婚,如不,将失去爱人。”

    我出示结婚证书副本及结婚戒指照片等物。

    她一看,“呀”一声,“多么漂亮的一对新人。”

    我微笑,“我也觉得如此。”

    “王,没想到廿一世纪还有你这么làng漫的人,已极少有人把感qíng放第一位了,我实在感动,但作为上司,我得警告你——”

    我微笑,“我明白,我不会再结婚。”

    她叹一口气,“没想到你私奔去了。”

    私奔,这两个字真有趣。

    得到原谅后,我回到教员室,老史同我说:“好傢伙,看不出你。”

    稍后点名,发觉不见了思敏。

    其他学生告诉我:“思敏到英国去了。”

    什么?

    “思敏说她希望读法律,她到伦敦入学。”

    我急说:“可是即使学成,她也不能在这里执业。”

    “思敏没想过回来。”

    啊,女子的心,老式人怎么说?好比海底的针。

    “思敏有亲叔婶在伦敦,她会得到妥善照顾。”

    “思敏尚未毕业。”

    “王老师,思敏一早已经贮够学分,只不过为你的缘故,读完欧史读亚史,连俄国历史都考一百分。”

    我愣住,可是她却不告而别。

    “王先生,如你不知她对你有意,你也太不敏感了。”

    “你们才十八九岁。”

    女学生没好气,“王老师,我中学毕业已经十九,今年廿二,只比你小几岁,思敏与我同年。”

    我迷失在时间空间里,竟不知他们已经长大。

    这同老妈看我有许多相同之处。

    “你们都要毕业了。”

    “正是,王老师,不过有许多新生会继续慕名而来。”

    我看着她,我意味到讽刺之意。

    “不敢,王老师,我们都十分仰慕你,你是好老师,我们在你处得到极大启发,人人痛恨战争。”

    我说:“回去上课吧。”

    思敏并无给我留下片言只字,我蓦然发觉,为了阮津,我已失去大部分亲友。

    最难堪还是妈妈态度,她持续对我不瞅不睬。

    我轻轻对她说:“妈妈对我如此冷淡,我在家耽下去也没有意思,我索xing搬出去好了。”

    只听到老父嗤一声笑,老妈仍然低头读报。

    我难堪极点,摊开双手,“就这样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父母都不回答我。

    “你们原谅长娟,却不宽恕我,何故?”

    他们不作答。

    “我自初中便守在洗衣店,不离不弃,受尽同学讥笑,这都不算?”

    老父不住点头,“同我算帐呢,好,我也算算,廿二年的衣服鞋袜,书簿学费,三餐饮食,医疗费用……”

    我站起来,“我还是搬出去的好。”

    我到学生宿舍暂住,一边找公寓房子。

    隔壁老金对我说:“小哥,在家千日好,你深在福中不知福,竟搬了出去。”

    我苦笑,我是被赶走的。

    家母不能爱屋及乌,阮津是乌鸦吗,我不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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