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模仿洋女洋妇那种吊起声线的做作尖叫。
阮津笑,“你身为大学教师,为何调皮?”
我问:“看到照片没有?”
“那外国姐夫十分高大。”
“昂藏六尺三寸。”
“恭喜你,可是,王先生太太回来后怎样jiāo代?”
“别担心,结婚的不是我。”
阮津说:“我上去做午餐。”
我拉住她,“阮,你不是厨娘,买两客三文治好了。”
“不,我乐意服务,你们对我宽容。”
我一怔。
“你早已知道我并非汪氏的表妹,我只是一个三房客,可是你们不出声,你们包容我。”
我见她脸红鼻红,连忙说:“快别那样讲。”
她转身上去了。
我坐下踌躇,油轮上不是没有电话,我可以立时通知爸妈,但是,我微笑,他们三十年来首次度假,不必打扰他们,一切待他们回来再说。
刚要吃饭,幼娟出现。
“稀客,”我说:“快加双筷子。”
幼娟说:“哗,白切jī、huáng鱼汤,吃得这样好。”
她忽然看到阮津,立刻欢笑,“志一,快给我介绍这可人儿。”
阮津连忙站出来答应。
二姐老实不客气坐下吃饭,一向节食的她居然添饭。
她说:“我立刻要返回东岸,今晚我有份主持茶诺颁奖礼,志一,我的男友亦是老外。”
阮津不敢笑,我则轻叹一声。
“我们是外嫁女,不要紧,志一,你切记得娶华女,阮小姐,你说是不是?”
阮津只是陪笑。
幼娟说下去:“老妈怎会接受碧眼儿做孙子。”
我提点她,“幼娟,你在外头,自己当心。”
她抹gān净嘴角,与我拥抱。
阮津给她一杯绿茶漱口。
她道谢,计程车来了,她直接往飞机场。
阮津轻轻称赞:“真潇洒,真能gān,我好不倾慕,我最敬重这样女子。”
我不出声,太有本事,走得太远,于父母有何益处,谁看店谁打理生活?
我说:“我中学毕业成绩得四分满分,英国与美国均有名校取录,我选择留在本省接近父母,我并不希望扬名立万,这是我xing格上缺憾。”
阮津按着我手,“这是优点。”
中午过后生意又忙起来,她要去上英语课,我鼓励她:“用心。”
这个年轻女子也很独立,熟习公路车路线,一张月票通街走,不靠人接送。
傍晚,软件打电话给我:“菜饭在锅里,你请便,我直接往工作地点,明天见。”
我再问:“你在何处工作?”
她回答:“上海菜馆。”
还是不愿透露真相。
那天晚上,我改卷子到深夜。
一些学生把糙稿jiāo上,凌乱不堪,又无时间誊清,我评“丑陋”两字。
又有一些学生用字噜苏,像“而是对之没有什么感qíng,即使不过是记下一些偶然相识者的联络,但总认为是人生历程的记录”,我这样写:字数太多了,你的意思是:“不重要的姓名电话就不必登记。”
工作至深夜,听见有人回来,打开门,果然,看见阮津走上,她同昨晚一般疲倦,长发披肩,穿着紧身深红低胸裙子,身段如葫芦般曼妙,脸容纤细的她四肢丰润。
她轻问:“你还没睡?”
我答:“今日发生太多事,失眠。”
“我可是要休息了。”
她头发上有酒气及烟味。
“晚安。”我说。第三章
第二早她洗尽铅华,拿着书本到店堂温习,一本叫《无比敌》,另一本叫《原野呼声》。
“好书。”我说:“我可以带你去看鲸鱼。”
刚巧有人牵着狗走过,我说:“阮津,出来看,这便是原野呼声中的赫斯基雪橇犬。”
阮津连忙走到门口,那客人把狗绑在电灯柱上,把脏衣服jiāo给我。
阮津对那只赫斯基爱不释手,不住摸它头毛。
“真漂亮,我也希望将来有地方养狗。”
“赫斯基其实是极地láng的后裔,没有足够空地,最好不要饲养动物。”
快餐厅老板送衣服过来,看到阮津,目不转睛。
阮津躲往楼上。
那粗壮汉问我:“小哥,是你的女友?”
我不置可否。
“很漂亮,只是皮肤稍微黑些,有点面熟,什么地方见过似。”
我不以为忤,有些人就是如此鲁直。
“小哥,你有学问有家产,多人追求,唉,我,我已三十老几,尚无对象。”
我只得说:“你老人家要求高。”
“说得也对,不是美人,我还不希罕呢。”
我把他有异味的衣物放进大号湿洗机,开动洗衣gān衣程序。
半晌,阮津下来问:“那可怕的人走了吗?”
“我还在这里呢。”
她笑了。
“不要怕老金,他来自山东,是个憨直汉子,我们已是多年邻居,他主理一家快餐店,七廿四那样苦gān。”
“身上有一股去不掉的油腻味。”
我说:“你同长娟一个讲法,她痛恨一切小店,说我们父子身上有gān洗烘熨气味。”
阮津微笑,“那又不同,新洗衣服有香气。”
“你太偏心。”
“这是事实。”
我喝着绿茶,练习对爸妈宣布:长娟已经结婚,嫁给麦可,你们很快抱外孙,要做外公外婆——
我预期母亲会气得面孔煞白。
我曾经在华文报上读过一段讣闻,除却两老及他们的子女,所有女婿媳妇全部是西人姓名,孙子外孙亦无中文名字。
完全同化,倒也是好事。
那些小小混血儿可爱得洋娃娃似,聪明又顽皮。
这时阮津对我说:“班上有一极其jīng明机伶的同学,她读罗密欧与茱丽叶却会流泪,何故?”
“第一,她尚未有十多岁的子女;第二,她自知太过jīng算,故此敬重感qíng冲动的茱丽叶。”
“说得也是。”
“我常与学生讨论哪个君主理xing,又谁特别感xing。”
“那多有趣,宋徽宗肯定感xing,失败的君主蕑半如此。”
我与她仿佛可以一直聊至深夜,有她陪伴,时间过得特快,正像爱恩斯坦所说:美人坐怀里,一小时好比一分钟,但坐在针毡上,一分钟好比一小时,这便是相对论。
阮津问:“小志哥,你呢,你是哪一种人?”
“我是一个普通人。”
她又笑。
我把老金的衣物取出摺好,送到隔壁。
他忙得团团转,“小哥,帮我把这三客猪排拿到七号桌子。”
我索xing帮他把汽水红茶咖啡也分别送给客人,还有,替他写了三张单子。
他说:“小志,你是生力军。”
近日市道好,他找不到伙计,只得把姨妈请出帮忙,手脚不够利落。
他一边挥汗一边说:“你那女友,好不面熟。”
我既好气又好笑,“客人催你要牛ròu三文治。”
我撇下他回自己店里,顺便抬头看蓝天白云。
正在这时,有人尖叫:“抢手袋!”
一个中年太太哭丧着脸在不远处顿足,一个年轻男子朝我奔来,我取起快餐店门外木招牌扔过去,他跘倒,这时警察赶到把他揪住。
那年轻人十分瘦削憔悴,只有瘾君子才会不顾一切在光天白日下抢手袋。
阮津看到一切,她说:“危险。”
“也顾不得了。”
稍后那中年太太前来道谢。
她嘀咕:“治安越来越差,从前,夜不闭户。”
这便是由乡镇演变成大城市的代价。
她的手臂在争夺中扭痛,要去看医生,阮津送她到门口。
她问:“店门可要加锁?”
我答:“那不是赶客吗。”
“那么,养一只大狗。”
“女客与孩子对大狗也有恐惧,只得我ròu身来挡。”
任何生意都有风险。
那天下午,阮津陪我吃饭,她指着我下巴,“黏着一粒米,你像孩子。”
“哪里?”我伸手去拨。
“这里。”她用手指尖轻轻为我抹走。
指尖接触我唇边,我觉得麻痒,这一点苏软感觉渐渐传遍全身。
我涨红面孔。
“王先生王太太快要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