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小姐一下就安心下来,她掀动嘴唇,做了个可怕的表情——在以前,那是笑。“谢谢胡医生——我这几天已经好多了,听医生说,上次发烧度数也没再上一次那么高,这是好事,是吧?”
这个……
这种缺乏医学常识的问题,通常只能让医生露出无奈的笑,但病人说出这样的话,心情他们又怎么不理解?胡悦笑了,“是好事,已经好多了,再观察几天,你好好休息,无聊就玩玩手机——但有空也要下床走走,我会再来看你的。”
“好。”
再观察几天背后,跟着的是无言的暗示——观察几天没事,也许就安排手术了。李小姐的肩膀都松弛下来不少,她现在的长相,无论什么表情都骇人,但,如果你看得足够仔细,是看得出来她的放松。胡悦这一探望,把她的心态都给探望积极了,“我睡一会就去散步,辛苦胡医生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都可以叫醒我的。”
最后一句,加得有点着急,不是那么得体,但却透着殷切,胡悦心里有点酸,“好,下次来一定叫醒你。”
她都走出一段路了,回头看看,李小姐还望着她的背影,两人眼神相遇,她对胡悦挥挥手,像是要笑,肌肉牵动的时候又意识到什么,伸出手捂了一下脸。
胡悦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不能把丝毫负面情绪露到脸上,越是这样,医生就越要给患者信心,好在,她的演技也经过千锤百炼的练习,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能骗过,她笑着对李小姐挥挥手,充满肯定地点个头,才转身脸就不由垮下来,走出李小姐的视野,便匆匆加快脚步,拐进了附近的一间办公室里。
“片子拍出来,软骨是没有钙化点的,这就说明并不是排异反应。身体对移植部件是很接受的——这本来也不是异体移植,身体排异反应的几率是很小的——”
“考虑一下对钛合金部件的排异反应呢?”
“一个很直白的逻辑就是,如果是对钛合金部件适应性不好,那肯定是周边区域开始有炎症,但是我不管她的炎症反应是哪里来的,皮瓣区这边一直都是好的,这就说明这个事情肯定和我皮瓣这块无关,你要取走钛合金的话,再打开一次皮瓣,那我就不肯定它会不会反而因此感染了。”
“现在关键是,再打开一次皮瓣,又是全麻手术,患者本来就一直在反复感染低烧,如果她能做全麻手术,我就直接做移植了不行吗?就算是要移除皮瓣,谁敢让她再做一次全麻?炎症源头都没确定,这就敢做手术,术后要是有严重炎症并发怎么办?现在的问题就是要把炎症治好,在这以前,不管是移除皮瓣还是继续移植,我本人都不赞成!这个问题根本是无需考虑的,就不具备做手术的充分条件。”
会议室有人抽烟,窗户因此大开着,空调的冷气和外头蒸蒸热气混合在一起,叫人头晕目眩,但与会医生没人抱怨什么,每个人的眉头都是紧皱着的:会诊一样是这些专家,但指导医生换了人,前度刘郎今又到,师霁回来以后,移除皮瓣这个一度主流的提议,悄然间已被大众放弃,很多医生都从自己的专业角度提出了驳斥,而师霁回来以后,安排李小姐去拍的片子正是最好的论据,“反正部件是都成活了,排异反应基本一定会有钙化点,坏死也一样,目前来看,移植手术进行得其实很成功。”
围绕成打的报告单上头的各项指标,已经严密论证了一两个小时,师霁最终发言,语气里带了不容置疑的味道——这就是定调子了。
会诊专家们彼此张望了几眼,有些人口唇蠕动,像是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沉默,胡悦一一都看在眼里,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这个病例,不论是赞成还是反对,都带有太重的单位政治味道了。她可以肯定,师霁说和移植手术无关,这就确实是专业判断的结果,如果片子拍出来,皮瓣软骨有钙化点,该移除他不会犹豫,但她也知道,很多人也不会这样想,现在李小姐是否能成功再造面部,已经俨然成了象征意义十足的政治命题了。
她已经不再天真,觉得自己能纠正这些偏见,胡悦没再做声,只是下意识地向师霁的方向挪了几步,师霁无意识地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像是在征询她是否带来什么有意义的消息,分心了片刻,他才继续说,“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如把移植这一整块放到一边,就把她当成一个正常的发热病患来考虑。邵主任,现在这个病人来找你,她在被硫酸烧伤以后,住院期间感染过MRAS,现在出院以后间断性发烧,身体有炎症反应,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呢?”
自己人回来了,还有一点好,各科室接到会诊单,一般都是派住院总出马,通常情况下也大概够用,只是李小姐这种全新手术,住院总能发表什么意见?师霁一回来就开始打电话,邵主任正是发热科副主任医师,年富力强,也是十六院的学术新星。——当然,年纪是比师霁要大了十岁左右,一般来说,这才是医生在事业上出成绩的黄金年龄。
“炎症反应其实不奇怪,她被硫酸烧伤过,免疫系统可能遭到一定的破坏,”邵主任已经几次看过李小姐那厚厚一沓检查结果,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被胡悦点明,这才沉吟着开口,“炎症反应也好、发烧也好,身体瓦特了,免疫屏障薄弱了,别人根本没事的,她么,风吹吹就感冒,喝口冰水就发烧,你说是哪里发炎?不好说的,检查得这么全面,到底哪里发炎早就找出来了,细菌培养也做过,MRAS是感染过,但现在也好了呀,如果是新的超级细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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