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日之梦_亦舒【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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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赞成迟婚,有事实支持我。

    △月△日

    终于到五月了,收拾行李往北美洲,好不开心,兴奋异常。

    家泰泼我冷水:“这只是一个开始。”

    “是是。”我知道。

    很多人以为结婚是完成了一件事,而事实是刚刚开始,以后的日子很长很长。

    我早列好了一张单子,要带的东西一件不漏,婚戒早戴在手上,怕忘记或是失去。

    我们带一只大箱子另一只小箱子,回来时东西也许会多一点。

    想到可以与家泰共游迪斯尼乐园,开心得不得了,那地方我在七三年去过一次,因是独行,所以觉得寂寞,现在有了家泰,一切都不同。

    与家泰还是多多争吵,但无伤大雅,他们说没有不吵嘴的夫妻,但切忌人身攻击,至要紧实事求是。

    亲友们都要来飞机场送我们,但我与家泰都是独自走天涯的人物,读书的时候都走遍了大江南北,现在这次旅行不算什么,两个人叫辆计程车就到了飞机场。

    我们等飞机时喝咖啡。

    我说:“回香港来一直做,足足三年未曾远游,去年到夏威夷也不过是七天。”

    家泰说:“像是念书时候,喝完咖啡就动身,在香港去看电影都有人送。”

    我笑,“当年陪你旅行的是洋妞吧?”

    他不承认,“说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是冰清玉洁的。”

    我说:“也不怕难为qíng。”笑。

    “时间到了,”他挽起行李,“来,动身。”

    “是。”我跟在他身后。

    我都快要变日本妇女了,老公一叫、马上“嗨”地一声应,唯命是从。

    上了飞机,我把头靠在家泰肩膀上,说不出的满意,这人是全世界唯一能使我合资结婚的人──不管将来是否收得回来。

    家泰说:“总算成行了。”

    “嗯,”我说:“回来再讨论搬屋请佣人辞职请客写帖子之类的事。”

    家泰拍了一下大腿,“还有拍结婚照。”

    我呻吟,“天啊,你打算怎么拍?”

    “两个人的合照呵。”

    “要不要穿婚纱?”

    “你那么喜欢那条纱裙,买了拍照也好。”

    “回香港不一定还有。”我问:“照片找谁拍?”

    “你不是认识许多摄影师吗?”

    “拍出来都呆,因为都紧张。”我说。

    “总要拍的。”他耸耸肩。

    “回去再说吧。”我逃避。

    家泰说:“咱们不如不回香港了。”

    “好主意!”我大笑。

    “妈妈会气坏。”

    “孝顺儿子。”

    我靠家泰肩上睡著了,从来没有在飞机上这么轻松过。

    真奇怪,去年今日,我们还是陌生人,如今成为终身伴侣,将来要白头偕老的,并且生下一堆子孙,我在时间的荒漠海中遇见了家泰,有缘有份,结成夫妻,我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们到达魁北克的时候是当地时间下午三时。

    以前到过这地方,感觉自然没有这次好。

    我急于要看家泰的母校,家泰觉得我胡闹,租了车,他迅速驾车到旅馆,对于魁北克的街道,他熟如手掌。

    我们放下行李,沐浴,吃了一顿饱,互相拥抱。计划明日到婚姻注册处,三日后成婚。

    我忽然记起:“证人!两个证人,怎么办?”

    家泰笑,“到大学去借教授与他的夫人做证婚人,满意吗?早已写信通知他们了。”

    “家泰,你真伟大。”我吻他。“不结婚真不知有这么多的细节。”

    “三天后大功告成。”

    “什么地方有花买?我想买束花。”

    “三天后我带你去买。”

    △月△日

    到市政厅去定好日子,陪家泰到大学去见他教授,老人白发蓝眼,jīng神闪烁,拥抱我,称家泰为天才。

    我们约好他们两位三天后见,家泰再陪我到处逛。因才融完雪不久,天气尚颇为寒冷,我们回旅馆看电视。

    说起来好像很làng费,老远路来了,不玩个够本,而事实我喜欢舒舒服服的渡过这一段日子,匆匆忙忙的从一个埠跑到另外一个埠,已不适合我。

    我与家泰每日到公园去小坐,谈天,说将来,想想孩子们的名字,逛百货公司,选些日用品……

    结婚的日子来临,我穿上那套旗袍套装,头上别一朵预先准备的绢花,教授来酒店接我们,称赞我美丽。

    我并不紧张,一个劲儿的笑。

    到了市政厅,主婚人问我:“……你愿嫁这男人──梁家泰为妻?”

    我向家泰眨眨眼,答道:“十分愿意。”

    jiāo换了戒子,我便成为家泰合法的妻。

    与教授吃了晚饭,送他们回去,我问:“怎么样?老公,结婚的滋味如何?”

    他说:“那得看你以后的表现如何。”

    “我?婚都结了,我可以恢复本来面目了,回到香港,辞掉工作,每天搓十六圈麻将,与女友出去吃茶,东家长西家短,卷著头发在家中走来走去,抽香烟喝酒,哗,多棒!”

    他吓得面色发青,“你敢!”

    我笑得前仰后合。

    啊,结婚的感觉非常好,再为它忙碌十倍也值得。

雨季

    大雨。

    我撑著把伞自办公室出来开会。

    中环挤得人贴人,低气压,路上泥泞一片,低洼地区像小水塘,大家都像在泥泞中挣扎的鱼,伞叠伞,过马路时仍然争先恐后,任你是个什么样好修养的大美女,此刻也皱上眉头,被雨被人迫得髻横钗乱。

    我长叹一声。

    有些人还chuī牛要走丝绸之路呢,下大雨叫他天天来走中环之路,他就要叫救命了。

    我看看双腿,泥迹斑斑,上好的意大利薄底凉鞋如斯被糟塌,我苦笑,也就像我们这些人吧,上好的青chūn奉献给办公室,làng费。

    然而不是这样,又该怎么做?

    一个西装煌然的青年男子把我一手推开,上了计程车。

    我焦急地仰起头,再等第二辆。

    这乃是个适者生存,弱ròuqiáng食的社会,跟原始森林没有不同。

    也有分别,生活竞争得更厉害了,以前女人可以躲在山dòng里照顾幼儿,现在咱们也得跑出来抢食。

    对面有辆空计程车,我必须要扑过去,不然就迟到了。

    jiāo通灯转了huáng色,我奔过马路,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大房车自横路驶出,响起号角,吓得我一松手,厚厚的文件夹子跌在水?堙C

    这时jiāo通灯已是绿色,行人纷纷走过,谁也没向我多看一眼,谁也不会帮谁一个忙。

    我只好一手拿伞,另一手匆匆拾起湿淋淋的文件,半边身子就变为落汤jī。

    心中浩叹,又气又急,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

    忽然有一个人帮我拾起东西,jiāo在我手中,并且说:“对不起。”

    他是车子的司机,穿著制服。

    我瞪他一眼,骂他:“你知道吗?我可以将你告进官里去,你闯huáng灯!”我愤怒地挥著拳头。

    “对不起,小姐。”另外一个声音说。

    我转头,见个中年人,斯文有礼。

    “请上车,我们送你一程。”他歉意的说。

    我láng狈而绝望的看看手表,离开会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再别无选择,我不愿再看老板的面色。

    司机提伞在等我们。

    我说。“我往会议中心。”

    他说:“刚好同路。”

    我匆忙上车,才发觉是辆劳斯莱斯。

    全部空气调节,门一关上,静寂万分,与外边的闷热、cháo湿、恼人的bī轧隔成两个世界。

    我掏出纸手巾,先把文件抹gān,再顾及自己的身体。

    气渐渐平了,有钱真好。我天真的想:如果有司机开的车子送我上下班,我才不介意打工。随即哑然失笑,家中有司机,还用上班去赚月薪?

    那中年人正暗暗的打量我。

    我脸一红,向前看。

    “大雨真恼人。”他说。

    我忍不住回一句:“有钱人的车子不顾行人死活,才恼人呢!”

    “对不起。”

    “算了,反正我最怕的是迟到。”

    “是不是跟钵甸洋行开会?”他忽然问。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微笑。

    司机很有办法,在挤塞的马路上穿cha,十五分钟就把我带到目的地,我松一口气。

    “再见,谢谢。”我下车时说。

    “再见。”中年人说。

    我急急赶到会议室,老板还没来呢,我在后排位置坐下,拢拢头发,取出小镜子视察化妆有没有糊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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