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买些纸钱和祭品。”
秦问想到,今日是长公主的四十九日最后一忌辰。
“也替我向长公主殿下告别。”秦问低声说道。
“人已经死了,拜祭是为了让活人心里好受一些,我也明白,不用安慰我了。”唐云羡的微笑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悲伤,她总是活得清楚明白,也就总是体会更淋漓尽致的痛苦。
秦问觉得如今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唐云羡并没有从命运崩塌的废墟中走出,没人能挖开她身上覆盖的厚重砂砾碎石。
倒是唐云羡,一时便从悲哀里抽出心神,笑着说道:“原来秦问你也不是铁面无趣,安慰起人来还是很上路的。”
“唐姑娘也不是亡命之徒。”秦问也笑了。
“可见第一面的印象太不值得信任。”
秦问的笑容有急促的停顿,随后,他难得扬起的嘴角又保持着松缓的弧度,只是眼里没有方才那样的光亮了,“是啊……许多事,第一次见面是不会知道的。”
时平朝回来的时候,秦问已经离开了,唐云羡和他说了秦问来过的事,时平朝一边安抚受惊的三伏,一边微笑着说:“他就是这样,外冷内热,从前也总是对人不咸不淡,但要求他帮忙,他是不会拒绝的。”
时平朝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却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望向唐云羡,“你真的打算晚上去枯荣观拜祭长公主么?”
“嗯。”
“我和你一同去。”
“我是不会一时冲动跑去送死报仇的,不用担心……”唐云羡笑着摇摇头,可时平朝却没笑。
“我担心你不会在这一时一事,是一辈子的事情。”
秋夜已经足够冷,几场大雨来过后,枯荣观那些无人打理的树木早就枯得枯黄得黄,只荒废了一个多月就已是萧索的颓败景象,看了让人心凉胜夜。
火势抢救及时,没有波及整座枯荣观,只有后殿彻底焚毁,前殿有所波及,大火之后禁军全部撤得一干二净,四门俱封,无人看顾。唐云羡再回故地,月色冰凉覆盖着焦黑的废墟,走上台阶,夜风扫下的灰烬落在两人的头上肩上,像一场黑色的雪。
再往里走,烧毁后的殿宇只剩下空架子,太危险,唐云羡和时平朝便在台阶上摆好祭品陶盆,又点燃一对白烛。
燃着纸钱的火光照亮唐云羡平静的脸庞,她松开手指,纸钱落入陶盆化成灰烬,“长公主的尸体被送到陵寝陪葬她的父母,人人都说皇帝仁慈,妹妹谋反还是宽宏大度予以供奉哀荣,我有时听多了这些颠倒过的是非,真觉得人世间越活越让人生厌。”
“居上位者做了成千上万件错事,只需要欺骗,就还是能轻易让人相信和顶礼膜拜,他们也就是因为这个才肆无忌惮的。”时平朝并不想用虚无的话去安慰唐云羡,他伸手护住烛焰,以免它们在乍起的夜风中熄灭,“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陪你来么?”
“你不会是真的以为我会寻短见或者一时脑热□□?”唐云羡知道时平朝不会,但也奇怪他为什么这样问。
“来。”时平朝忽然拉住唐云羡的手,自己先双膝跪下,“你也跪到我身边。”
唐云羡不明所以,只是跟着照做。
“四十九日之后,魂入轮回,这一世的苦痛就都和记忆远去不复存在,长公主,如果你还没有离去,就在还记得我们时,替我和云羡做个见证。”时平朝说得极为郑重,温柔的眉眼里有着唐云羡甚少见到的坚韧,她隐约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手上不由得一抖想抽回去,却被时平朝牢牢攥住,动弹不得。
“我时平朝今日当着长公主将行的魂灵面前求娶唐云羡,我们两人对世间的恶意多过期许,但希望从今往后两人能一起走过最黑暗的路途,不问前程,只享今朝。”他说完看向唐云羡,“你看好么?”
他语气很轻缓,像在唐云羡晚上吃什么似的,轻飘飘的一句“你看好么”说出来全无人生的重量,唐云羡第一次冒出这样的想法并付诸行动,她抱住了时平朝。
“好的。”她听见自己压在他肩头的声音伴随着心跳。
他们像在暗夜寻找光的迷路者,终于见到了人的影子,于是决定并肩而行,唐云羡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要以这样的形式和人分享,她有那么多的痛苦,和旁人分享起来也并不能为人带来快乐,她想问时平朝这样你也愿意么,可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那个答案,不必开口,他们的很多事都是不必说出来已经坦陈过的秘密。
时平朝紧紧抱住唐云羡,夜风多凉,他的怀抱就有多温暖,在最冰冷的跌宕之后,他还能成为唐云羡的港湾,这想法让他无法抑制的快慰。
“从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喜欢上我了。”松开手后,时平朝笑着问唐云羡,“我说得对吗?”
唐云羡看他的样子也笑了出来,轻声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
她忽然停了下来,原本唐云羡想说,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上哪里就说得上喜欢,都没见到他的正脸。可突如其来的风声仿佛在断壁残垣间呜咽,这其中还有细碎的其他声音夹杂,让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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