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日铺时分, 有人来传, 说皇帝要带洛英去骑马,着她即刻就去。
传话已毕,也不等她自己说句话,就有人来至跟前慌忙张罗。
因为地处自然,离了楼阁琼苑,便是草场树林溪流,虽然如此,洛英坐在轿上,也行了一炷香的工夫。
笔直的白桦林黄绿相间直上云霄,毕竟寒冬之暮,此时日头西斜,渐起的薄雾把树林笼上了轻烟。洛英下轿之时,只见参天古树之下,迷蒙烟色之中,康熙身穿枣红团花云锦黑色缺襟行袍,骑着一骑漆黑发亮的高头骏马,他似在想心事,听到声响,转头望向她,那一脸的端凝倨傲,使人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
守卫里外三层,森然有序。她到他跟前,思量着还是行了一礼,说:“劳你久等了。”
他不置言辞,微一仰头,侍卫牵上一匹赤马,只比皇帝的黑马略小一筹。
那马通体赤红,丝绒般的毛发光滑的似要滴出油来。它见了洛英,忽然仰蹄长嘶,红色的马尾鬃发飞起,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洛英怯怯地不敢碰它,侍卫们却已把马镫马鞍备好,就等她上马。
“我根本不会骑马,他们只是不听。”他骑着高头大马,越发的高不可攀,她只得仰望。
“不,你会!”
她简直要笑:“我会不会倒要你告诉我?”
“你会!”他说。她自己不记得,他却知道,西北回京的一路,她甚聪慧,不过学了两三回,便可与他一起驰骋戈壁。
说罢,马鞭一挥,左右便上前携她上马。
她推三阻四,他笑了一声,道:“就算不会,也没什么可怕。大不了一头载下,怎么,如今倒晓得惜命了?”
“对!我要留着命与我夫君团聚!”
皇帝晦涩地笑,道:“倒是要成全你!不过今日朕既已起意,由不得你推辞。“ 他往后稍延展了一下,留出马鞍前一点空位,说:“这样,你坐在这里,由朕护着,留着你的小命,料也不难!”
此话还未落地,洛英已上了马镫,道:“骑就骑,不过要慢些,还得有人牵着。”
皇帝点头,双腿一夹,黑马踩着松软的树叶“噗噗”有声地缓行起来,牵赤马的人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地走在黑马旁边。
他行了几步,说:“忒多事!” 便斜着身子靠向赤马,赤马嘶鸣,洛英惊叫:“你作什么?”
他已取过牵赤马人的缰绳,道:“不就是要个人牵吗?朕来牵!”
洛英眼睁睁地看着牵马人退后,自己悬坐在马鞍之上,一股马缰在身旁那骑着黑马的人手上,心中便大大地不安起来。
“昨晚我等你,你怎么不来?” 他一边欣赏她的战战兢兢,一边问。
洛英双手牢牢地抓着另一股缰绳,顾着眼前的路,听他这么问,“咦”地一声,道:“你不传,我怎么来?我连你住哪儿都不知道!”
皇帝呵呵笑了,洛英生怕那金属般的笑声震动马缰使马飞奔,却又听他说道:“我住哪儿,你随便问个人,他们就带你过来了!可见你不动脑子。”
非逼得她出言不逊,洛英倒是不介意触怒他,说:“我没那么想见你!”
他大概已经习惯了,甚至有些正中下怀的喜悦,笑道:“ 我可是盼你盼了一夜!”
洛英见他这么不拘束,不由环视周围,原来护卫们已离得远远,林子里这条不宽的路上,只有一赤一黑两匹马踯躅前行。
“我倒睡得好!”她嫣然含笑:“今早在想,你大概看腻我了。快要放我家去了。”
他看了看她,她一身骑马装束,里面是金质子母扣的石青竖领袄儿,外罩一件绛色彩凤箭袖,头发扎了个髻,又用包巾包起,巾上缀了一支点翠凤钿。着实雪肤花容,绝美之姿,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我也在想,总有个腻的时候!” 他低声说道,像是讲给自己听一样。
洛英的心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她知道他在瞧她,却也不敢转头看,只望着前路,忽发现他已放了缰绳,赤马只在自己的掌控下橐橐前行。
“你且收了那掉落的缰绳,仔细让马踩了。” 他道,又微扬了眉,仿佛在说:怎样,我说你会骑你就会骑。
洛英收过两股缰绳,稳坐马上,起起伏伏果然无虞,她自忖,以前大概就和他骑过马,所以他知道她会骑马。
“也许这赤马认得洛英,所以没有给我难处!” 她把功劳推给了马。
这马正是当年西征回京时她的坐骑,当时并驾齐驱郎情妾意,皇帝思绪万千,半晌,幽幽言道:“不仅这马,就你身上这套衣裳,也认得洛英。只可惜你不记得罢了!”
暮色渐深,雾气更浓,林间的路越行越宽,已能望到尽头,前方很开阔,像是一片连绵的绿色草场,草场当空悬着一轮夕阳,因着雾气,与其说是浅浅的红,倒更像落寞的白。他的话语,包裹着长远的思念,在这样的意境中,更显得怅然。洛英看着陪她缓行的身旁人,他一身黑衣与黑马宛若一体,隔着白纱般的雾格外孤高清远。
忽觉得眼里湿润起来,她自勉且又逞强地说:“这也算不得会骑,就这样坐着,是个人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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