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公元二零三五年了,世qíng仍然没有变化,人类仍然落后,女人的生活,仍然乏善足陈,母亲们仍然唠叨,孩子们仍然反叛,生命的意义犹待发掘。
今日,跟一切日子一样,奇闷无比。
与配偶在一起已有十年,他不是不好,亦不是好,并不见得很爱我,也不见得完全不关心,据说亘古以来,男女只要在一起生活超过一段日子,大家便会面目模糊起来,看来科学的进步,并不足以改良男女关系。
昨日我们又大吵一场。
孩子们各自躲在房内,反正有电脑作伴,不出来也罢。
我胡乱吃些东西,捱至今日,待他出去了,才起chuáng,原以为可以清静一下子,谁知母亲来了。
我跟母亲的关系并不密切,很多重要的话都不跟她说,免她担惊受怕,她有点神经衰弱,又缺乏安全感,因是个孤儿,自幼缺乏jīng神寄托。
我很爱她,有时觉得她比我天真纯朴。
她是绝无仅有的古典派:不肯剪短头发、不肯吃牙膏餐、不肯用机械手臂做家务、反对胚胎在母体外孕育……什么都看不顺眼,跟自己过不去。
她穿着又贵又麻烦的天然衣料,胸上惯xing地别着一只钻石扣针。
钻石,不过是碳的同素异位体,早数十年,当狄卑尔斯厂尚未放弃其专利权的时候,是妇女眼中最名贵的饰物,因其闪烁漂亮。
现在早已不流行了。
此刻钻石经大量开采,一毛钱一打,只充作工业用途,不再受女人青睐。
但是母亲仍然佩戴着这只别针,她对它有特殊感qíng,它的来历颇为神秘,母亲曾经解说过,但我听不明白。
她说那时她只有五岁。外设母刚因病去世。幸亏有一位女眷把她带在身边,安顿她的主活,把她jiāo托给可靠的世伯……
临别之前,那位好心的女士留下这只胸针给她。
母亲一有空便说这个故事,在她心中,那位女士简直如仙女一般。
这件事的疑点甚多,根本说不通。第一,当年她只有五岁,记忆模糊,第二,无端喘咱们家哪来这位亲眷,必祖母并无姊妹。第三,陌生女士为何要这么关怀一个小女孩子?
只有钻石扣针是实物,镶工仔细考究别致,我曾笑说,幸亏现在不作兴这种玩意儿了,太làng费时间金钱。
母亲一坐下便问我要饮料。
我笑说:“有一种新茶晶味道不错,我给你试试。”
她把双手乱晃,叹口气,“你们这些人做主妇,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一粒丸子,半枝牙膏,就当一餐。”
省时间呀,孩子们还不是白白胖胖的。
我没敢顶撞她,只得陪着笑。
那边,小弟同机械臂七号在做角力游戏。
母亲喷喷地烦恼,“多危险,唉,机器没有人xing,一用力骨头都扭断。”
我笑说:“妈,你老了。”
母亲问我:“你同他还是不停的吵?”
我无奈的摊摊手。
“会吵离的。”
“分开不是更gān净。”
“这是什么话,是你自己挑的人。”
她的口气似一百五十岁。
“我告诉你照老法的好,婚姻大事怎么可以jiāo给电脑,”
她抱怨,“你太新派。”
当时我正在做图书编撰计划,国家需要我,有什么时间去进行老式求偶仪式?弄得不好,要好几年的时间,真是天底下最大的làng费。
母亲皱着眉头喝茶晶,“只有颜色没有味道。”她说,其实也够麻烦的了,我还要替她找出杯子,事后还得做洗涤功夫。
她一早来教训我,弄得我闷上加闷。
女儿在房中弄出巨响,母亲吓得跳起来。
我大声叫:“弟弟,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奇问:“何必去看,闭路电视呢?”
我无奈的说:“她要保留私隐权利,不准我在电视上观察她。”
“花样真多。”母亲觉得没味道,“现在连书也不要读了,学校也取消了,人人泡在家里,胡作胡为。”
我说:“书还是要读的,只不过不用长途跋涉去课室,这可是德政。”
母亲咕哝,“天天对着电脑,有什么好处?”
“他们还是要考试的。”
弟弟出来说:“姊姊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套古老化学实验品,也许是她男朋友奉献的,在地上炸出一个dòng。”
我说:“叫三号去收拾。”
“得令。”他去了。
母亲又说:“孩子说话都没有文法。”
“妈妈,你要是什么都看不顺眼,生活没有快乐可言,二0三五年就是这个样子,喜欢不喜欢,还是得每天起来。”
“我想吃香喷喷的白脱油蛋糕。”她抱怨。
“我替你去订。”
“还有巧克力。”
“那就没办法了,可可树早已绝迹。”
“是呀,核爆核爆,弄得连巧克力都没得吃,你们这一代还不知损失了什么?”
一代不如一代,每个年纪大的人都爱这么说,等我五十岁的时候,我也会说,一代不如一代。
“政府现在又玩什么?”老大太问。
“我怎么知道?你应该去问国防部的公共关系组。”
“我到现在还没有报名学习国际语言。”她有点紧张。
“并不太难,放心好不好。”
她又叹气。
弟弟奔进来说:“妈妈,新闻报告说第四空间实验又出了毛病。”
我并不在意。
妈妈说:“仗不打了,固然是好事,但怎么会把空间弄出一个dòng来?”
我拍拍她的手背,“别担心别担心,地球不会沉沦,弟弟,替婆婆捶两下背。”
弟弟滑头的说:“我叫五号来。”
他外婆生气,站起来说:“我走了。”
她声音里有无限寂寞。
传说中的正宗巧克力或许可以使她振奋,但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注定她要失落。
我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母亲还要拒绝,每次见面,我都不能满足她,她明明有求而来,想我安慰她一颗寂寞的心,但每次我都不知从何着手。
这就是那永恒存在的代沟。
我不明白她为何牢骚连篇,也不知她为何怀旧至几乎有病态,自然,我爱她,但是我不了解她。
开出车子,她一直说:“不要那么快,心都抖出来了。”
到她门口,她说:“每次来,都想与你好好说话,不知恁地,你那里永远乱糟糟,开不了口。”
我微笑,“我知道,你想告诉我,在你小的时候,有一位神秘的女士,曾经照顾过你。”
母亲知道我打趣她,“走走走。”她说。
我掉头回家。
我喜欢开快车,这是我唯一的消遣及嗜好,尤其爱在弯角表演技术。载着两个孩子的时候,他们会欢呼,丈夫会面色铁青,他对我的驾驶术没有太大的信心,并且认为开快车是不成熟的表现。
回到家,看到他已经返来,正在教孩子们做功课,一边灌输他们不良知识。
“……在研究人类如何能够脱离躯壳以独立脑电波生存,多刺激!”他口沫横飞。
两个孩子听得入神。
我厌憎这项研究,听都不愿意听,各国政府进行该项实验已经良久,报章杂志每每有最新的报导,原则每个人都懂,想深一层却毛骨悚然,这比在空间钻dòng更可怕,人没了身体怎么个搞法?
一切概念根本往移动,既然只剩下一束电波,还要房子车子来作啥?更不用说是huáng金股票了,再进一步说:能源食物医药也都作废,连地球是否存在都无关紧要,成何体统?
我不接受这个想法。
塑胶心脏、金属骨骼,什么都可以,但要我变成一束电波,我还真的不gān。
有时候觉得母亲说得对,世风日下。
我厌恶的看他们一跟,对弟弟说:“还不做功课。”
丈夫冷冷说:“早就做好了。”
“那么如果你有空,请把五号送到厂里去修理一下,打扫少了它还真不行。”
“你为什么不去?”他瞪我一眼。
孩子们一看苗头不对,都纷纷避开。
真悲哀,从什么时候开始,两夫妻一开口就得吵架,根本无法好好说话。
我挥挥手,“要是我一去不回头,那才是最好的事。”
“真的,你会吗?别哄我白欢喜。”他冷冷的说。
我听了这句话,真的光火了。他太过份,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停止,这是我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糙,我“霍”地站起来,取过车匙。
“你又到什么地方去?”
“NEVERNEVERLAND。”
“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