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起这些人最恐怖的地方,还在于他们是一个集体,有一个难以瓦解的系统而细致的结构,以至于这个集体在一起时,不仅善战,而且善谋。
那一代的絜羭说来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继承祖先的光荣,继续在边界小打小闹,抢抢东西。虽然他们挺想打入梁朝,将美食美女漂亮衣服都据为己有,可是无奈缺少己方人才,没有可以实现梦想的底子。首领们自己清楚自己的斤两,虽然该有的骄傲一分不少,但是对于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心里还是有数的,将梁朝取而代之这么有面子的事,只能交给下一代了。
在这样的想法和策略之下,每一代的絜羭首领都是生育上的好手,似乎相信只要不停地繁衍,就算是单纯计算几率,也总该能碰上那么一次机会,生出个风华绝代的人物来,于是乎几代之后,絜羭王室人丁兴旺。
不过这么一旺,人才没等来几个,能闹的倒是不少,于是絜羭在一代代君主期待与悲痛交织的目光中,内乱从未停息。
当梁朝的这几个大将带着嗜血的寒意,一边死打,一边想尽了法子给这些内乱不止的絜羭人添乱时,絜羭的人们几乎都每天处在水深火热的痛苦中。他们对梁朝的印象改了观,在他们的交谈里,原本只会附庸风雅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窝囊废彻底变了个样,那是一群喜欢杀人的疯子,看见飞溅的血就兴奋,他们长得像野兽一样,个个面容可怖。奔走相告的人多了,以至于絜羭人后来看见梁朝晃眼的红旗,都要忍不住腿软。
然而这些对絜羭来说鬼魅一般残忍的人,对于梁朝的人来说,却是值得敬佩的英雄。在属于他们的那个年代,当他们骑着马从陵安城的城门悠悠驶进城中时,他们总是愿意面带着和善的微笑,成为佳人们眼中的风景、闺中的念想。
如今那个时代过去了。
在顺昌年间的梁帝统治下,曾经的英雄已无了踪影。不过拜前辈的威慑力所赐,边境这十几年来,一直不敢有什么大动静,理所当然的,祁州的边防日渐疏漏。
顺昌十二年这一年,絜羭人惊喜地意识到,那个他们等待已久的英雄,也许已经出世了。
这一年的冬天,年节将近,边关的将士们还在酒香和高歌中想望着家园,然而在他们并未注意的地方,大群黑影有序地分批缓缓靠近着,寒冬深夜,偶尔一两声寒鸦啼叫,也都被年节之时的喧鼓声所替代,只霎那间,火光冲天。
顺昌十二年冬,边关告急,祁山防御被破,祁州十二城有两城被侵占,边关一万驻守将士几乎全部牺牲。此事一出,朝野震惊,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各地突然之间掀起了一股爱国热潮,大批自称忠义之士的人物出现,有骂絜羭人野蛮不知礼的,有痛斥祁州太守软弱无能的,也有毛遂自荐想要报效国家的。
梁帝依旧没上朝,不过召见了一批大臣,让他们在紫宸殿中痛快地抒发了一番的壮志豪情,沉默地听他们各抒己见。
“絜羭不过乌合之众,在边境小打小闹的日子也不算少了,说来还是太守徐瑾的能力不行,依臣之见,朝中不乏壮志难酬之人,这个太守,可以回家种田了。”吏部尚书掂量着自己平常往来的各色人物,有理有据地谏言道。皇帝并没有理睬。
“陛下,现在当务之急是调动兵马去前线守关呐,太子殿下近些年来于庶务处理之事上一直做得很好,如今倒可以让他去尝试一下军中之事,亦可好好锻炼一番。”光禄大夫张达皱着眉头缓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忧虑。皇帝依旧没有理睬。
朝臣们见梁帝保持着沉默,虽有些忐忑,但都不愿放弃这个表现自己的好时机,派兵也好,调换太守也好,每一桩事件若是争取得当,都可以给他们带来各样的利益。国朝就这样在一片嚷嚷声中过了五天,梁帝终于表了态。他诏令兵部尚书从各地调令二十万精兵,由朱稷大将军率领,前往前线支援,另外,给予祁山太守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命他协助朱稷将军安排好战事。其余的细节,则由太师刘合阶与二皇子宣钰协商进行。
很久不理朝事的皇帝在出手整治了自己的三皇子之后颁布了第二道命令,然而正是这道命令,使得沉默了一年的二皇子终于再次走进人们的视野,这让那些痛斥絜羭的忠君爱国之士们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尚在情理之中。于是朝中关于抵抗絜羭弹劾祁州太守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大家相继换了方向,开始以关心社稷继承大事的方式继续忠君爱国着。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本是徐瑾很喜爱的一种意境,如今孤身想着,却觉悲凉苍茫如荒漠。
身处的祁州,已经不是那个完整的祁州了,因为它失去了两座城池;身边的祁州人也不是那群吃饱喝足便闲话家常的安全百姓了,因为他们失去了两座城池;而他徐瑾,亦不是天高皇帝远的自在人了,还是因为祁州失去了两座城池。
不知算不算得上好运,他大概于十年前被调来祁州做太守。那时他年满四十,在朝中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正是想在都城这样的权力中心拼搏一场的时候,没想到一纸诏书把他调来了边境,算是断绝了他在都城中的梦想。他是个文官,十年来边境一向太平,虽然自己有点才华又有点正义清廉,一番治理之下,祁州的百姓过得还可以,可是舞刀弄枪的事情他不懂,也学不来,在军事这方面,做得实在不怎么样,如今,面对压境的絜羭,似乎只有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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