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能会伤害他,虽然不知自己信心从何而来,但他就是清楚知道。
但这么一想,又纳闷了,自己过去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为何一听见“害怕”二字,便如临大敌?
“你脸色不好呢。”她虽读不出他心里的百转千回,但心思敏感细腻,他脸色一变,她便感觉到了。“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出去让你好好休息——”
“我想到一些事。”他蹙着眉不知从何解释起。“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总之印象很淡,一仔细想,它就不见了。”
“那就先不要想。”她过来搀他躺下。“反正你的脚一时半刻也动不了,你就放宽心好好休息。别看我爹一副怕麻烦的样子,其实他心地好得很,就坏那张嘴,说不出什么好听话。”
望着她有如暖阳般欢快的笑颜,他由衷说了句:“你跟你爹感情很好。”
“不好不行啊。”她又打开伤药罐子帮他搽着头上的肿包。“我娘在我十岁的时候就走了,剩我爹含辛茹苦把我带大,我再不对他好,会遭天打雷劈的。”
“我很羡慕你——”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说完自己吓了一跳。
“你刚说什么?”她惊讶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苦恼地捧着头,思绪又溜掉了。
“好好好,你别再想了。”她不舍他眉头紧蹙的模样。“我们聊点别的。”只是聊什么好呢?她歪着头想,有了!“再不久就是盂兰会,到时候道士们会在河上头放河灯,你看过河灯吗?好漂亮!整条河暗乎乎,却又被河灯缀得一点亮、一点亮,简直就像天河掉到了水里似。我爹答应要让我去看,我可以帮你拾一个河灯回来。”
虽然她用意是想转开他思绪,可他就是忍不住思索。“我没印象……”他记不起自己是不是看过放河灯。
“你喔,”她这会儿完全忘了爹爹的交代,心疼地揉着他紧皱的眉心。“枉费我绞尽脑汁扯开话题,结果你还是不放过自己。”
他笑,但那笑容里藏着一抹挫败。他实在不喜欢不中用的自己,连把过去的事好好地想起来也办不到——他活在世间还有什么用?
“我是不是来错了?”她看了他一眼。
他对上她眼睛,不解。“怎么这么说?”
“因为我发现不管我说什么,你总会开始想你过去是什么模样,有没有见过我说的东西。”她做了一个奋力推磨的动作。“我都可以听到你脑子咕噜咕噜转动的声音,与其这样,倒不如丢你一个,你脑子还会少转一点。”
“不,我喜欢听你说话,你声音很好听。”她语态神情相当可爱,逗得他发笑。
“真的?”她表情开心。“那我唱支曲子让你解闷好了,聊天你会东想西想,听曲子总不能想了。”
“干么对我这么好?”望着她生动的表情,他不由得问道。
她肩一耸,答得恣意而轻松。“难得见一个生人,而且你身子不舒服,对你好一点也是应该,等我一会儿啊。”
说完,她跑回房里捧来竹篓,里头放着几片鞋底。坐定位子,她一边纳起鞋底,一边吟唱。
“月子弯弯照九州岛——”
光唱第一句他就知道了,是杨万里的〈竹枝词〉。怪的是,他记得杨万里,却不记得自个儿名字。他心底暗叹。
“几家欢乐几家愁——”
她声音圆润甘甜,即使唱着愁苦的曲词,听起来还是轻快爽朗。
“愁杀人来关月事——得休休处且休休——”唱罢,她不忘补一句:“听见没有,曲子上也讲了,得休休处且休休。”
装正经,他低笑。明明生得一张可爱的脸,偏要板起脸说教,也不晓得看起来多逗。
“这〈竹枝词〉你从哪儿学的?”他问。
“原来它有名字啊!”她停下手上的针线活儿。“我还不晓得,我是听豆腐店的顺伯唱,觉得好听就学起来了。”
她猛地想到。“你记起来了!”
“是啊,要其它事也这么容易想起来就好了。”他叹。
“没关系。”她笑嘻嘻地说:“至少证明你饱读诗书,嗳嗳,还想起其它别的没有?除了〈竹枝词〉之外?”
他眼一训。“刚谁要我‘得休休处且休休’?”
她一呆,然后憨笑道:“就当我没问,你休息,我做我的活儿,不吵你。”
反覆无常,像个小孩子一样。他念头刚转,一阙诗从他脑袋跃出。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还有晴——”
“你真的记得!”她一双大眼儿乍亮。
“是啊,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了。”
“我要听我要听,你念慢点——”
“我念你唱,啊,就用你刚才唱的曲调。”
“通吗?”她惊讶问。
“通。”他点头。“〈竹枝词〉是诗名也是曲名——”他见她满头雾水,总结一句:“总之你唱就对了,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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