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
“我很难过。”毓琉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于低沉中透出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当朝野上下纷纷议论你,把你当做一个笑话来说时,我真的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会这样?”
“她是我的妃子,似乎不需要你来为她难过。”冷冷的声音毫无预兆的cha了进来。
钱明珠暗中松了口气,毓琉太激动,再谈下去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更离谱的事qíng来,被人看见只会又添一桩笑话,对她来说不但没有帮助反添困扰。
毓琉回头,见到旭琉冷冷一笑:“又是你……真巧,你不是对她不闻不问从不理睬的吗?怎么每次我和她说话时你都会出现?抓jian?还是看戏?”
“你喝醉了。”旭琉冲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来人,送七皇子回去。”
毓琉甩开太监们的手,厉声道:“不用赶我,我自己会走!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你以为我愿意看到百官们对你阿谀奉承的嘴脸?从小到大什么最好的都是你的,太子你当,监国你当,连女人都是挑最好的那个嫁给你……而你最可恨的地方不是你的得天独厚,是你根本不懂得珍惜!”
旭琉沉下了脸:“没听到我说的话吗?送七皇子回去,他醉了。”
太监们吓的面色如土,连忙半拖半架qiáng行拉着毓琉离去。
钱明珠望着毓琉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后,忍不住幽幽一叹。
“他喜欢你。”旭琉盯了她半天,忽然说了这么句话。
钱明珠莞尔:“更准确点说,我认为他是想帮我。可惜,用错了方式,被他这么一闹,殿下肯定更讨厌我了吧?”
旭琉皱了皱眉。
钱明珠淡淡一笑,转身缓步前行。不知道为什么,旭琉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宫女们不敢上前打搅,只能远远的跟在后边。一时间院内静静,只听得见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殿下应该在殿上与大臣们饮酒。”
“我不喜欢喝酒。”
“殿下是不喜欢酒的味道,还是不喜欢酒给人带来的感觉?”
“我讨厌被其他东西所控制,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永远清醒,所做的每件事,所说的每个字,都由自己决定。”
“和殿下不一样,我喜欢喝酒,我喜欢它的味道,也喜欢它给人带来的后果。”钱明珠嫣然,双眸灿灿如星,“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很奇妙,思维是完全迷茫的混沌的放松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出自本能,摒弃了清醒时的一切顾虑。”
旭琉止步,望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殿下这样看着我,可在我脸上看出了什么?”
旭琉沉默了一下,道:“你把自己藏的很好,即使我看见什么,也不是真的。”
钱明珠的笑容僵住了,好不容易和谐下来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尴尬。幸好这时铁门开启的声音及时响起,旭琉扭头看去,只见花园的后门开了一半,门外停了辆马车,几个宫女正往车上搬东西。
钱明珠垂头道:“我要走了。”
“佛音檀香真能让你心静?”
“起码它不会令我更加悲哀。”轻轻抛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车帘唰的落下来,将委屈与脆弱一同掩藏。
听说,太子那夜在王芷嫣处留宿了。
皇上知道后很高兴,亲赐王芷嫣“德妃”之号,赏了很多东西。
然而第二天,太子就带了一队轻骑匆匆离宫,说是受冀城城主之邀前去狩猎。
这些消息传到净台寺时,钱宝儿正与姐姐一起围炉品茗,听到后撇了撇嘴:“看样子这位德妃也并不受宠,否则哪有新婚第二天就丢下她去狩猎的?”
钱明珠捧着手中的经书,头也不抬的说道:“太子不是去狩猎。”
“那他gān什么去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是亲自带兵去太行山围剿盗匪去了,冀城狩猎只是借口。”
“这样说来,太子姐夫他事事以国家为重,这点倒是满可爱的。不过——姐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没想到姐姐竟是太子的知己,啊哈!”
钱明珠抬起头,讽刺一笑:“我若是他的知己,怎不见他对我有惺惺相惜之意?”
“姐姐的话里有酸酸的味道哦,莫非姐姐真的很在意他对你的态度?”
钱明珠的反应是瞪她一眼。
“姐姐,醉酒醉过了,装病装过了,连来寺庙避难这招都使出来了,接下去你还会做些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意义何在,但是目前看来没什么效果……”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何在,你会不会晕过去?”
钱宝儿啊的叫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因为太子的轻视而觉得羞rǔ,可对现在的生活又萌生出了欢喜。可能是对我心有愧疚的缘故,我在东宫获得了最大的自由,即使是喝醉酒这样失态的事qíng,也没有人来责备半句。这很有意思。”
“姐姐很自得其乐嘛。”
“醉酒、装病、拜佛,这些行为与其说是渴求别人的注意,不如说是在试探,我想试探一下这个新环境能够容忍我到什么程度。目前看来,它的宽广出乎我的意料。”钱明珠轻眨了一下眼睛,“任xing的感觉真不错。”
钱宝儿托着下巴,喃喃道:“还是觉得若有所失。好比一个苦瓜,即使我们一再告诉自己它的清口芳洌很特别,细细咀嚼味道很好,但也不能改变它是苦的这个事实。姐姐的婚姻不该是个苦瓜,而应是个水蜜桃,芬软多汁,甘美香甜。”
钱明珠听了这话后,目光闪烁间有几分心动,然而一想到太子旭琉,又随即黯淡。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呢?他是她家的靠山,她名义上的丈夫,他不喜欢她,新婚之夜他伤到了她的自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钱明珠试图找出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对旭琉的特殊感qíng,来计划苦瓜变成水蜜桃的可能,然而最后却悲哀的发现她的丈夫对她来说和个陌生人没什么分别。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太子,如果他不是太子,她甚至不需要对他如此恭敬和顺服。
一语成谶——
她真的没爱上她的丈夫。
太子旭琉率领骑兵突然改道而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入太行山匪寨将众匪一举擒获凯旋归来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天下。人人在惊讶之余不免啧啧叹服,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解决的毒瘤在一瞬间冰消瓦解,而这一切多亏英明神武的太子!自此山下安定,百姓纷纷回返,一片百业待兴蒸蒸日上之势。
旭琉回到京城,已是半个月后,皇上在金殿上封过赏后,东宫又大摆宴席,犒劳随他同去的将士们。
酒至半酣,夜色已深,旭琉亲自斟酒走到谋士张康面前道:“这次行动,最大的功臣就是你,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张康已被底下将士灌了不少酒,见此qíng况连忙推辞:“不不,臣实在是不胜酒力,再喝会醉的。”
“那就醉了,又有何妨?准你明天大睡一天。”
张康无奈,只能接过来一饮而尽,脸上红cháo更浓。“其实臣之所以能想出此计来,还要多谢一个人。”
旭琉漫不经心的问道:“哦?什么人?”
“那就是太子妃。”
旭琉微惊:“她?此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若非娘娘提点,臣也不会想到这个瞒天过海声东击西之计。”张康将当日qíng形大概说了一遍,道,“我只是不明白,娘娘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为此事发愁的?”
旭琉回想起那天风chuī得桌上的纸张乱飞,是钱明珠帮他捡起来压回桌上的,莫非她就是那时看见了摊在桌上的折子,故而特地去指点迷津?
一念至此,心中升起股很复杂的qíng绪来,有点不悦,有点赞叹,更多的是惋惜与惭愧。
她为什么不直接对他说,反而要借由下棋告诉他的属下?做的如此隐晦,是不愿邀功,还是另有他意?
越想越紊乱,今天真是过于放纵,喝太多了。于是丢下依旧狂欢的下属们,掀帘走出大厅,被外面冷风一chuī,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很多。
不知不觉中走到一扇门前,看见匾额上“沐阳殿”三字时,才惊觉自己竟然来了钱明珠的住处。门半开着,里面灯光昏暗,冷冷清清,几个宫女正围着火炉小声说话。
是了,她去净台寺了,还没回来。
从没见过她这么奇怪的女人:有倾国的美艳,却好象从不以美色自傲;虽然出身卑微,却举止端庄高雅,连贵族名媛都比不上;说她大度,她却明白白的告诉他新妃娶进来让她觉得尴尬,因此要躲到寺庙里去;说她小气,但自她入宫以来也没见她对其他妃子佳丽有所苛责。
她能入选,是因为风丞相的推荐,而据密报,风丞相受了钱家的好处,而且宫里上上下下每个关节每个人,都收了钱家的银子,才使她一帆风顺的通过初选复选,最后走到父皇母后面前。
他自小就厌恶这种官商勾结的龌龊行为,因此未见面前便对她有了几分偏见;后来听说她在金殿面试时表现出众脱颖而出,深受父皇赞赏时,更是直觉的认定这个女人居心叵测不可轻视;再接下去便是大婚之日,凤銮轿内走出的袅袅新娘竟是那般个天香国色,令俗尘惊艳,在震撼的同时亦隐隐察觉到了危险;dòng房之夜弃她而去,是想证明自己依旧镇定清醒,绝不会为美色所惑,臣服于她;可花园折梅,众目睽睽下虽斥责她有失尊贵,却不得不承认那种美丽真是教人无从抗拒,连他也不能例外;书房内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向他提了两个要求,如果说第一个要求还让他有所戒备,认为她在yù擒故纵的话,第二个要求则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敲碎他所伪装的冷漠与疏离,怜惜之qíng就那样淡淡的溢开,没法遏止;最后是娶德妃的晚上,送走毓琉后两人并肩而行,jiāo心相谈,就象认识很久了的朋友,可是话没说完,后门已开,她幽幽而去,把一声叹息久久的留在了他的心中。
如果……如果她不是商贾之女,如果她不是以贿赂的方式入选佳丽的话,在大婚之夜掀起红帕的那一刻,见到那样一张美绝人寰的脸,见到那样一个聪慧温婉的人,他会不会认为这是上天恩赐给他最大的幸福?他,会不会就那样爱上她,爱上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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