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醉汉一身西装皱巴巴的,这会儿就靠坐在灯箱下面的墙边,头靠墙,醉的人事不知,灯箱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青白青白的,像死人一样,不是陈元甫又是哪一个。
夏至跺跺脚,有些没好气的讲:“上午才醉成那样,怎么这又醉了?”夏至边说,便甩着身后的大辫子跑到陈元甫身边,用劲摇他的胳膊:“元甫少爷,元甫少爷,醒醒。”
陈元甫才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用劲的眨了眨眼,又甩甩头:“是夏至呀,这天快黑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呀,街面上现在乱的很……”
“是呀,是乱的很,你跟我一起回永福门吧,宝珠姑奶奶已经到上海了。”夏至扶着陈元甫站起身来讲。
陈元甫正一手揉着太阳穴,听到夏至的话,整个人却是唬了一跳,用力的挣脱夏至的手,然后摇摇晃晃的朝前面小巷子里在去,边走还边摆手,头也不回的讲:“她又来做什么,反正我是没出息的,我不见她,不回宁波,不给她丢人就是了。你不要跟她讲我在哪里……”陈元甫说着,又重重摇摇头:“不行,要是不晓得我在哪里,她是要闹的,更何况这回我出了这样大的事体,她是要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的,那样我就更没脸见人了,那你回去跟你家大小姐串个话,就讲我的事体已经摆平了,我也进了虞陶商贸,做副经理,去外埠考察市场去了,这段时间都不在上海,就拜托你家大小姐照应她好哇……”陈元甫说着,踉跄一下又跪在地上。
“成成成,你别急,怎么说都没问题。”夏至连忙上前,扶着他起来,一起踉踉跄跄的进了巷子。
小巷子一阵扑腾声,一只走单的公鸡扇着翅膀飞了半天高,落下两根鸡毛,又慌头慌脑的窜回小巷子里。
虞宝珠盯着兀自在空中乱飘的两根鸡毛,眼睛就开始冒金花,头也有些晕,她从没想到,元甫有一天这样避她的这个妈。
虞景明连忙扶她在边上一家杂货铺门口的阶梯坐下,她也没有想到元甫表哥是这样的反应,又一想,元甫表哥突然从他徽州姑父家搬出来,只怕就是要避开虞宝珠。
虞宝珠坐定一下,敲敲头,感到头不晕了,眼也不花,便又猛的站起来,瞪着虞景明问:“这不孝子,我一接到他出事的消息,魂都要吓出来了,晓得他是个没用的,收拾了家当,一刻都不敢多停就来上海,要帮他解决问题,他到好,他就想这样把我打发?”
虞景明抿抿唇,不作声,她晓得宝珠姑姑的脾气,这个话题她讲什么都是错的,更何况宝珠姑姑这话未必是要她回答。
边上一间杂货铺里,一个穿着短褂的青年从杂货铺里冲出来,他身后,杂货铺胖胖的老板气急败坏的追出来,只一眨眼,短褂青年已经跑没影了,杂货铺老板气的跳脚大骂不孝子……
路边,瞎眼的算命先生呵呵的笑:“老唐,你骂也无用,要不算一褂,吉凶祸福,铁口直断。”
“什么铁口直断,还不都是骗子。”杂货铺老板心情不好,便恨恨的讲,都是街面上的人,谁不晓得谁的底细。
“信则有,不信则无。”算命老汉被人骂骗子骂的太多,倒也不在意,依然笑呵呵的讲。
算命先生态度好,杂货铺老板虽然不信命,但他心中憋闷,转身从店里拿了两张凳子出来,拉了算命老汉聊天:“家里那混仗小子,我送他读书,倒不指望他什么光宗耀祖,只求出来能找个体面的生计也算是尽我这老父的责任,可没想这混小子,读了几天书,就不晓得自己是哪一个了,尽也要学着跟人家一起造反,还讲什么国难当头,正需他们年青人站出来…”杂货铺老板絮絮刀刀的讲。
“这是好事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这年月,是该有人站出来的时候了。”瞎眼算命先生回道。
“是呀,话不错,理也不糙,可一个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呀,命没了什么都没了。”杂货铺老板一脸担心,谁无热血,只是这日子难呀。
“你怎肯定就会没命呀,富贵险中求呀,老兄弟,孩子大了,你总要放开手的,我跟你讲,这人一生吃多少苦,享多少福是有定数的,你把孩子包在身边,处处为他着想,让他享福,可你总有闭眼的一天吧,等那一天来,就该他吃苦了。到那时,你还能有法子不?所以呀,不如在你还睁着眼的时候试着让孩子自己折腾折腾,他真跌倒了,你还有扶他一把的能力,过了坎,苦吃够,福不就来了嘛,若真有那吃一辈子苦的,那是命数,也是没法子……”
算命先生说完,便举了他手里的幡子起身,继续沿街吆喝。
杂货铺老板依然忧心冲冲的回了店,无心生意,早早关门,又匆匆出门,找人打听情况去。
边上,虞景明和虞宝珠默默听着,虞景明想,这算命先生有意思。虞宝珠倒是没了之前的激动,整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不叫不嚷了,想着心事。
“大小姐,姑奶奶,元甫少爷已经睡下了。”夏至这时回来了,冲着虞景明和虞宝珠讲。
虞宝珠仍然不吱声,神情还有些呆。远处,零星星的枪声一直继续,街上人又在传,讲这回革命,水师,巡防营都有人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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