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想。”秋高气爽,离容抬头看向朗天上一只自由翱翔的大鹰,十分感伤地说,“但天网弥四野,人在樊笼中,你若真的身不由己——”
“哪有那么多‘身不由己’?领不好兵可以不领,当不好官可以不当,吃不了肉可以吃素。人生在世,只要不贪得,多的是选择。”陆南生在离容腰上掐了一把,继续道,“如果为了想做的事就可以不择手段,那我跟高义又有什么区别?……前几日,你哥去江东,顺道来看了我。他拒绝与江州刺史成为姻家,同时不怕被人讥笑攀附江左高门。他能做到的事,你为什么觉得我做不到?”
离容算是听明白了。陆南生为了她,放弃了实在的兵权,连送上门的便宜媳妇都不要。她心中有无限感动,回头去看陆南生,却又被他的胡渣扎了一下——他是故意的。
“我以为……”离容喉头有轻微的哽咽,“陆氏不是世代儒学吗?我以为你会觉得,一妻多妾是古制,我以为你……至少不会抗拒、多娶一个。”
“如果我不抗拒,如果我两个都娶了……”陆南生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些,问,“如果我不能一心对你,你还能一心对我吗?”
陆南生看着离容一脸错愕的神情,轻笑道:“你不能。……一报还一报,如果我不能一心对你,你又凭什么一心对我?我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离容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
就算男人三妻四妾不是什么道德污点,但也一定会使原本专一的情谊变质。凡事都有代价,那些自以为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的傻瓜,指不定头上有几顶他自己没看到的绿帽子呢。
“你真是个聪明的读书人。”离容笑着夸赞道,“对圣贤书的教诲,有所取,有所不屑。”
“《礼记》曰,妻者,齐也。一与之齐,终生不改。夫妻的地位本是齐等的,有什么道理让丈夫可以纳妾无数,而妻子必须忠贞节烈?……所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本也不是一者高贵,一者低贱的意思。尊为高远,卑应解释为近而柔顺,绝非卑贱。”陆南生说得头头是道,“圣人之意并不以男子为贵,以女子为贱。后世文人出于私心,故作他解,让什么便宜都给男人占了,女子只有数不尽的义务,如此无耻之论,君子自然不屑。”
离容听了这番歪理邪说,禁不住频频点头,道:“陆公子应该写一本书,就叫《儒学新解》。”
“这不只是儒学。”陆南生神色中多了几分怆然,轻声道,“这还是家学。”
陆南生之父陆纯,是一个单车刺史,没有兵权。他在鲜卑攻城前疏散了城中百姓,自己本可一起逃走,却选择守城而死。不为别的,只因城中有他已故妻子的坟茔。
这段往事,陆南生没有告诉离容,但离容听过传闻。为了不让陆南生在这萧索的时节陷入怀念父母的悲伤之中,她赶紧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吗,萧馥也只有一个老婆!”
陆南生听得这个“也”字,心想离容便是承认自己是他的老婆了,果然收起了蓼莪之思,笑道:“那他这个人,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扬州刺史府中等待已久的萧馥,打听到前段时间上书给皇帝要求严惩高义的朝官或地方官,不是被明升暗降,就是在鸡毛蒜皮的小差错中栽了跟头,心里越来越感到不安。
他怀疑皇城中的皇帝还在高义的严密控制之下,没有半分自决政事的实权。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密信一送出手,恐怕就等于送到了高义手中。如此,他就只有直接举兵勤王这一条路了。而这条路,十有八九是死路。
他想派人去把离容追回来,但又来不及了。只得加紧招兵买马,作为后手。
等来等去,既没等到高义的暗算,也没等到离容的人,只收到一封孟戎捎来的离容的信。
八个字:
君臣一心,势不可行。
脑中绷了三个月的弦总算松弛了下来,虽然计划成空,但总比满门抄斩强。他不得不庆幸自己没派错人。
☆、野雀有其乐
“陆南生,你对这个女人倒是痴心一片,可知她未必如你以为的那样——冰清玉洁?呵呵。”
桓燕绕山疾驰一周无所获,终于在陆南生和离容回军营的半途中逮找了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控,离容觉得有些好笑,她很客气地回道:“桓小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桓燕取出兜里揣了半天的一封信——这是前些日子她的属下呈给她的——她将信举到离容眼前,挑眉道:“鲜卑军中有一个半胡半汉的叛将,好像叫什么邢量远?你可认得?——”
“邢量远投靠慕容部了?!”离容没管桓燕手中的信,只注意到了邢量远叛晋这一消息,面上难掩震惊和失望。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并不意外。
“果然,是你的情郎?呵。”桓燕眼中闪过鄙夷之色,她是真心觉得离容配不上陆南生。
甩手将信丢向黑马上的一对男女,她接着道:“上次南下来打广陵的贼将中就有他,退兵时,他丢下了这封信——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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