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量远为什么要给自己写信?离容展开信后,皱起了眉头。
信里写的竟然是要离容北上找他,还用许多篇幅问候了她的血虚之症。
离容转头将信递给陆南生,解释道:“此人是邢氏庶子,母亲为胡婢,虽然承担了统御青霜堡武装的重任,但因出身‘不光彩’,被很多高门子弟看不起。不知有多少人曾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将来必为乱阶,这下好了,不幸言中。”
陆南生扫了一眼信中的内容,看向离容道:“可是,你并没有血虚之症。”
离容用手指点了点信中提到的五种调养血虚之症的药方,每个药方最末一味药材分别是:茱萸、乌梅、老姜、当归、粳米。
谐音曰:予吾将,当归晋。
“你相信他吗?”陆南生问。
邢量远的意思是他愿意归晋,但要一个军衔。现在陆南生成了兵部尚书,有举荐将才的权力与责任。如果离容能说服他邢量远可用且可信,他或许可以促成这件事。
邢量远在汉人高门中挣扎了二十年,都没能获得信任。如今投敌叛国,更是坐实了从前人的指摘。他如何回头?他有什么理由回头?
离容是这么想的。当然,如果有机会,她还是想去劝一劝。
“我不敢说这一定是圈套,但至少,我不信。”
离容这样回答陆南生。
他二人的对话,桓燕完全没听明白。她见眼前人把自己当做空气,举起马鞭就朝二人骑着的黑骊劈头挥去——
好在陆南生眼疾手快,接住了马鞭,才没让马受惊。
“桓小姐,多谢你送信过来。”陆南生黑着脸说,“但你下手要知道轻重。我的阿容只是个姑娘,不比你那些手下扛打。”
“陆南生,你吃了什么迷魂汤!”桓燕气得美丽的容貌都变了形,指着离容骂道,“我打听过,她不过是个丫鬟命,却学了一副装腔作势的小姐模样。北方那些坞堡中男女杂居,毫无避讳,要不是她趁那时在邢量远面前卖弄风骚,怎么会收到这种信?哼,说起来,她跟她那个高家三公子也是不清不楚。陆南生,你清醒一点,你留我在身边,我哥才会听你调度,而她不过是个姿色寻常又一心想要飞上枝头的野雀,她今天跟你卿卿我我,明天就能——”
“还没说够?”陆南生打断桓燕,“北方的坞堡中男女杂居,桓将军的军营中就不男女杂居?桓小姐真是健忘,自你住到广陵营中后,或是书函、或是捎话,陆某收到过多少英雄好汉的挑战?这些人为了桓小姐要跟陆某决一生死,是否也因为桓小姐曾对他们卖弄风骚?至于桓将军,君子重诺,陆某相信他的为人,也希望桓小姐不要辱没令兄的英名。”
离容知道陆南生并不喜欢桓燕之后,就对桓燕没了敌意。刚才陆南生对自己的一番维护,反而让她觉得那些话说得太重了些。她真不习惯这种与人针锋相对的感觉,她想说点什么,不是要反唇相讥,不是要奚落桓燕。她想让桓燕知道,陆南生的选择自有他的理由,他不是一个会被风骚的女人灌迷魂汤的傻瓜。
“野雀……野雀决起而飞,遇榆枋而止。鲲化为鹏,抟扶摇而上九万里。论飞得高低,野雀自然不及鲲鹏,但若在榆枋之下的咫尺天地内,便能得到逍遥自在的快乐,又有什么必要羡慕九万里以上的鹏鸟?……我是野雀,我自得其乐,从来没想过要变成别的东西。”离容说话的语气轻柔而温和,完全不像是在与情敌抬杠,“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江淮间的一个土匪。桓小姐,你不是喜欢攀附权贵的人,你应该知道,他这样的人,就算手下没有一兵一卒,就算头顶没有朝廷赐予的官衔,只是他站在那儿,你便会喜欢他。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离容说的话,桓燕只听懂了一半。好在对于那听懂的一半,她是认同的。
“你说我跟高家三公子不清不楚,想必是听过有关崔夫人安排的婚约的传闻。传闻是真的,崔夫人曾想让我做她的儿媳,如果这桩婚事成了,用你的话说,这叫做飞上枝头。但婚约最终作废,因为高衍不情愿。……再后来,崔夫人认我做了干女儿,足见她对我的偏爱。如果当时不是我劝说崔夫人取消婚约,如果我坚持要嫁给高衍,恐怕高衍也无可奈何。……但我没有这么做,哪怕我一无所有,哪怕我那时候还不认识陆南生,还不知道此生归宿何在。
“你见过高衍吗?就算没见过,应该也听说过。有多少贵胄小姐因倾慕他的风度而央求父母登门求亲。他清约简素,忠直敢言,连一向憎恶他兄长的人,也不能不对他另眼相待。可我不想嫁给他。因为他看不起我,我就看不上他。他在别人眼中多好都没用。……
“我这一生,不是一定要嫁人不可的。我有手艺,也读过书,可以自谋生路。如果飞上枝头却得不到尊重,我宁愿‘曳尾涂中’,做一个平凡的教书先生。我一个丫鬟都有不甘被人轻贱的自尊,桓小姐身为名门之后,更该有这样的骄傲,更该要求专心一志的真情相待,而不是成为什么盟约的筹码,不是吗?”
离容到底是做过夫子的,一番长篇大论说下来,桓燕根本插不上嘴。但她说话的中气却越来越弱,忽然觉得身下一热而眼前一黑,晕倒在了陆南生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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