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容的肚子终于显怀了,但身体依然轻健。她现在几乎不觉得跟没怀孕时有什么两样。李婶说对了,她的身子骨不差,这多半是因为在高衍府上做奴婢时的操劳锻炼了筋骨。
孩子大约会在明年二、三月间出生,那正是春冰消融、乍暖还寒的时节,冬衣春衣都得准备好。纤手提着绣花针在锦绣间轻巧地穿行,原本桓燕赠她的华服已全部化作一件件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婴儿衣物。这么好的料子,她自己是舍不得穿的。
这几个月的日子平静得像做梦一般。
“怎么又在做衣服了?是谁昨晚手酸得睡不着?”
陆南生进了帐子,先脱下外袍,抖落了一身风雪,而后俯身瞧了瞧暖炉,确认暂时无需添炭,才走到离容身边坐下,皱着眉头看她手里的活计。
“我闲着也是闲着……你不知道小娃娃有多麻烦,衣服不嫌多的。”
“闲?”陆南生剑眉一扬,起身取下衣架上的熊皮大氅,罩在了离容身上,道,“你倒提醒我了,你已经偷懒了两天,该出去走走了。”
从建康请来的大夫嘱咐离容应每日出门走动,但前几日的风雪太大,离容便在床上赖了两天。今天拨云见日,看来是逃不过了。
埋在厚重大氅中的离容被衬得像个小孩,她撅嘴道:“哪有这种道理?天天出门走路,累死我个孕妇了。”
“你说你怎么一会儿逞强一会儿又虚弱?”陆南生看穿了离容的矫情,他摆出严厉的模样,向她伸出一只手,道,“走,这是为你好。”
大凡普通人都最烦听到“为你好”这三个字,甚至觉得这是一种以好意为借口的绑架,但离容爱听。她从小没有父母对她说“为你好”,现在有个男人不时把她当做小孩看待,她好像还有点乐在其中。
离容蹭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惹得陆南生又皱了下眉头,一副要教训她的神情。离容赶紧双手合十并赔笑,意思是我知道错啦。陆南生只得摇头叹气。
两人没有骑马,携手走在空旷的田埂上。和相敬如宾的夫妻不同,他俩就算不谈家国天下、今古文章,只是聊起生活琐事来,也好像趣味无穷。
陆南生的手下们从前真不知道原来陆公子这么爱笑,关键是笑点还莫名其妙,再差一点就像个傻子了。
今天,轻松的气氛没能持续太久,突然,离容话锋一转,问:“你怎么看?如果长安不保……”
陆南生沉默了一会儿,回道:“这是大势,不是吗?如今做文章的人会说,是萧子钊当年把兵力都耗在了东边的鲜卑战场上,忽略对后方羌胡的羁縻,使之终为匈奴所用。其实戎狄之患自古有之,他们从前是只要财货而不图其他,因此为害不深。现在之所以觊觎中原,还学会了纵横捭阖的韬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人读书了——汉人的书。……你呢,你怎么想?”
“咳。”离容叹气道,“但愿他们不只知道该如何用汉人的学问来夺取天下,也知道该如何用汉人的学问来治理天下。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地有南北之分,而人无胡汉之别了。长安城在谁手中,好像也并不重要。……只是这样想未免太乐观了点。刘旦是读书人,但他的手下不是。光他一人想要以文治国,混同胡汉,恐怕是一厢情愿。依我看,高义保不住皇居帝里,萧氏做不了天下之主,刘旦也非真命天子。这一世的卦象,叫做‘潜龙勿用’。不是人才不出,而是时势不允许。”
陆南生倾听的神情几经变化,有时他真怀疑自己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个“女人”。他也见过饱读诗书的高门千金,但那些小姐热衷于吟诗作赋,不过是把文章当做了披在身上的另一种锦绣。他也见过能骑射杀敌的女将,如桓燕那般,虽然在战场上不输须眉,但褪下甲胄后,眼神中依然写着娇憨。唯有眼前人不同。她从未故作阳刚,甚至喜欢下厨或做女红这些十分“女儿家”的事,但偶尔听她发起议论来,却有一股汪洋淡泊之气,是多少男子都不及的。
这种魅力,可以说是雌雄莫辩。
“以后你教孩子读书。”陆南生岔开话题道,“我只负责带他玩。”
“你确定?我很严格哦。”离容笑道,“十五岁前,必须精于《易》学,泛通六经。哪有时间给他玩儿?”
“若是女孩,也得学这么多吗?”陆南生问。
“男女不论。”离容低头拍拍肚子道,“听见了吗?”
陆南生弯腰凑到孕肚旁,对腹中的孩子说:“快踢你妈,看她多凶。”
“啊!”离容惊叫一声,“他真踢我!”
其实不是踢,而是好像有气泡在腹中滚动,总之是有动静就对了。这是离容第一次感受到胎儿的动作。
“李婶说五个月就该觉出动静了,你看你多迟钝。”陆南生趁机教育道,“你要多出来走走,孩子才会活泼。不然他像你一样懒。”
“哪有这种事,你又瞎——”
“公子!公子!——”朱迈一路高喊着快马而来,打断了二人的调笑。
陆南生见朱迈面有喜色,一时也想不到能是什么好消息,便问:“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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