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贵客来了。”朱迈回,“崔夫人来了。”
朱迈和郭俭是最早跟随陆南生的两个副将,他们对崔夫人当年致书提醒鲜卑为乱的恩情仍感念于心,是以崔夫人亲自到访让朱迈的心情不错。
更惊喜的人当然是离容。她原本早就打算去临海郡看望干娘的,但因为得知怀有身孕而只能写信过去问候。没想到干娘竟然亲自到了广陵。
“慢!慢!——”眼看离容就要跑起来了,陆南生赶忙叫停,“慢点走!”
现年四十三岁的崔夫人一身墨绿,周边没有一个随从。她孤身立于广陵军中的凛然气势,使陆南生突然懂了离容那一词一句都稳健从容的智慧与修养来自何处。
☆、无计悔多情
“干娘……”
离容搀过崔夫人时畏惧地缩了一下脖子。她神情乖巧,步伐细碎,动作亲热——她怕挨骂。
有张唯文与高衍的前车之鉴,她还犯了一样的错误,真不知这回崔夫人会不会也大发脾气。不过崔夫人得知她有身孕这事毕竟也有段时间了,而且此前她写来的家信中也未有批评之语,或许自己能逃过一劫?
时间已近正午,冬日照耀下,室外的气温有所升高,风也小了些。
崔夫人看了一眼右边的陆南生,转头对左侧的离容说道:“生孩子我最有经验,应该多在外面活动。你若不嫌累,我们三个就绕着山头走一圈,到吃午饭的时刻再回帐中,如何?”
陆南生笑道:“听见没?干娘都这么说。”
离容对陆南生皱了下鼻子,回道:“……干娘,你大老远跑来广陵,不先歇会儿吗?”
“你当我是老太太?”崔夫人的骨架比离容大一圈,几个儿子英挺峻拔的长相都是遗传自她。虽然脸上已有些许纹路,但架不住容光焕发,看上去比年轻两轮的离容还康健。
“不不,说起来,干娘气色当真好得很。”离容说的是真话,“好像比在冀州时更年轻了几岁,到底是江南的水土养人。”
“有人天天监督我习导引之术,你别说,还真有点用。”崔夫人语中所指不知是谁,但让人觉得她笑靥如花,美出了这个年纪罕有的光彩,“不说这个了。我大老远跑来广陵,一是给你送嫁妆,二,是要跟你聊聊我的儿子。”
崔夫人的儿子有四个,其中跟离容渊源最深的只有高衍。陆南生闻言脸色微变,对崔夫人抱了下拳,道:“既如此,是否需要陆某回避?”
崔夫人斜眼看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回避什么?既要做夫妻,就没什么可隐瞒的。”
陆南生嘴上说要回避,其实心里一点都不想回避。既然崔夫人这么说,他当然乐得在旁洗耳恭听了。
广陵一带地势低平,稍有起伏处,也不过是两三口气就能爬到顶的小山坡。如今山坡上种了许多茶树,茶树不仅能生利,而且经冬不败,四季常青。离容一出营地,最爱去的地方便是茶园。此刻她也不自觉地就将干娘向茶山引去。
一路上,崔夫人先从头到脚关怀了孕妇的身体状况,直到将人烟抛到身后一里开外,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正题来了。
这是高衍的字,就算烧成纸灰,离容也能一眼认出。
信中所言古怪得很。高衍一再嘱咐崔夫人为离容好生置办嫁妆,不要忘记陪嫁的媵妾——最难以理解的是,连婚期高衍都给定下来了——腊月初九。
离容从没跟崔夫人说起过什么婚期。她原本的打算是,等季伯卿有假,让他跑一趟广陵,再叫万弗萱接来干娘,几人一起吃个饭,作为见证,也就是了。不要宴请宾客,也不必三媒六聘。一是她厌烦那种热闹,二是挺着大肚子出嫁,本来也不甚光彩。
腊月初九?没有的事。
崔夫人当然明白这信中有蹊跷。倘若离容真的定下了这个婚期,没理由不立即告诉她,反而让远在邙山的高衍先知道了。
“看来山陵快修好了。”离容阅罢书信,一边递给陆南生,一边道,“他想来这里,腊月来。拿我当借口。就是不知道他来这里要做什么?”
“这就是我想问你的。”崔夫人摇头苦笑,“我的儿子,我已经不懂了。你来拍板,要不要按他说的做。”
“他最近一直跟大都督唱反调。大都督要贬的,他便为其说情。大都督要提拔的,他便抗章弹劾。”陆南生插嘴道,“崔夫人,恕陆某直言,您生的这一对龙兄虎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朝野上下没人能看懂。”
陆南生这么说,显然是不完全相信高衍真的在跟高义对着干。
“我不知道他要来干什么,但他之所以用这样的障眼法,显然是为避过某些人的耳目。”离容道。
她心想,高衍能怕谁?谁会截获他的家信?谁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江东有他的娘亲,回来一趟本是寻常,朝野上下没人会觉得奇怪,唯一多疑地盯着他的眼睛,恐怕就是……“大哥”。
离容是这么想的,崔夫人和陆南生也是这么想的。
“干娘,大哥的作为,从未听您评价过。不管他干的事情对天下而言是好是坏,再这样下去,恐怕他真的会玩火自焚。与其让他栽在别人手里,您觉得……是不是……不如让亲兄弟来制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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