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高义和他的公主妻子倒是一直没有生育。这是他第一个儿子。
高义面上的表情,从惊讶,转为茫然,最后成了一种谁也看不穿的雾气,就像高衍那样。
许久之后,他对张唯文道:“你帮我带封家书回去。”
他说这话的语气和嗓音都跟平日有些不同,张唯文听得愣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大哥如何回应?是不是不屑一顾?
高衍不敢作太乐观的设想。临川郡和长沙郡都已起了武装冲突,还有盗贼趁机作乱,虽然这些局部的争端规模都不大,但晋国江山本就不稳,只怕星星之火终能燎原。
他坐镇建康,焦头烂额。一面设法平乱,一面还不敢放松对上游的警惕。
打仗要钱,于是赋税猛增。打仗要兵,于是兵役大兴。地方官抗章屡上,老百姓怨声载道。
高衍还在等高义的回应。如果高义拒不和解,那么……他打算亲自去一趟武昌,对兄长说明自己的良苦用心。他可以把自己的命交给高义处置,同时准备好了各种形式的妥协。
高义之所以盛怒之下要拿出半壁江山与他火并,难道不正是因为兄弟做事的方法不同,且互相之间缺乏理解么?高衍想告诉高义,他之所以另立朝廷,并不是有意争权。他只是想用分权的方法来稳固政局,用兄弟反目的表象来减少对高义这根独木的攻击,用萧旻-高衍-高义的三角关系来互相牵制。他相信,在权力制衡中推行新政措施,更为稳妥可靠。
就在这鲜卑和匈奴期待着晋国亡于内斗的危急时刻,某日,百位信使同时从武昌出发,向长江上下游枕戈待旦的地方要员送去了一份公文。
当收到这份公文时,几乎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高义的勤王之命撤销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高义自解所有职位,包括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兵权。他以陆南生为荆州刺史,以季伯卿为江州刺史,让二人领中军各半。
之前写信对他表明忠心的官员名单和信函原件,他全派人送去了建康,外加传国玉玺。
高衍对此迅速做出反应,首先是焚毁这些有谋反之嫌的信件,以安抚涉事官员。紧接着立刻免兵役、减赋税、赦盗贼,以慰黎民之愿。
等他做完了这些事,他才收到那封家书。
读着读着,他就读出了不对劲。
入夏渐深,荆州湿热。
离容已经恢复自由,但她依然住在荆州刺史府,因为这里很快就要变成陆南生的府邸了。
她等着崔夫人把阿苕送来,也等着陆南生与匈奴达成和议后到武昌就职。
高义走到长平公主萧清音的院门前时,看到她正在跟离容聊天。印象中的妻子很少谈笑,但此刻她面上的表情倒是轻松欢悦得很。
离容看高义来了,识趣地告退。
“我们要搬家了。”高义对妻子道,“我们去江东临海郡,让你弟弟给你买个现成的豪邸,当做公主府。我没有别的官职了,但好歹还是驸马。”
长平公主萧清音跟萧旻、萧旸都不是一母所生。她的母妃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使得她自小对人十分疏离。因而几番流血的宫廷政变,她都觉得好像跟自己没关系似的。
萧清音不记得上一次夫妻俩对话是什么时候。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们就分房睡了。关于高义在外有女人这件事,她刚开始也吃过醋。她让人去查,结果一查就查出了无数,于是顿感心灰意懒,再也不想过问高义的事。
萧清音不知可以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高义夺权,高义放权,一次迁都,两次迁都,还险些打起了内战,这位公主竟无一语评论,最后只说了个“嗯”字。
高义走到萧清音跟前坐下,端详她良久,直到看得她都有些毛起来了,才开口问了一句:“你这人,有心吗?”
萧清音笑了一下,转头去看海棠花树上婉转啼唱的小鸟。
就当高义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时,她突然答道:“我有啊。”
简短的两个字说完,庭院中又只剩下了啾啾鸟声。
高义从前绝不会在她跟前呆这么久,但他现在是彻底的闲人了,多的是时间,便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一直在原地坐着。
萧清音很奇怪他为什么还没走,于是破天荒地多说了两句:“你觉得我没有心,是因为我不轻易动心。不动的东西,就容易被人忽略。”
高义也破天荒地耐着性子追问:“你为什么不动心?你又不是尼姑。”
萧清音又难得地笑了笑,说:“动心容易痛。”
她本不打算再说什么,但见高义还盯着她,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眼神中还有几分强迫她继续解释的意味,她只好接着道:“心痛起来,就会让我想起母妃死的时候……那种感觉。”
高义又问:“我让你心痛过吗?”
萧清音眼神中的哀伤一闪即逝,回道:“都过去了。”
所谓“都过去了”,并不是说高义在外的风流作为就此打住,而是她不会再关心他的那些荒唐事。
“那就是有。”高义突然显得很高兴。
当他十七岁那年把这位公主娶回家时,只觉得她像个木头人,好像对什么事情的反应都慢半拍。他哄她,她不怎么笑。他对她发脾气,她也不委屈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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