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容从又厚又肥的袖子中探出三指,手悬在半空,不知该不该接过玉佩。陆南生见她犹犹豫豫,索性伸手代劳,把串着玉佩的皮绳套在了她脖子上。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送这东西不为别的,只怕金陵城好,长江水阔,你人一走,就忘了跟在下的约定。”
“陆公子放心,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尽力而为。”离容答道。
人情本该有欠有还,离容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笔债务。
☆、策马且徐行
走出小树林,是一条官道。离容的马就拴在道边。她解下马绳握在手中,心里想着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问。
“陆公子,王爷的意图,你大概比我更清楚。你……可否明白地告诉我,你与江左刺史府,是否是友非敌;封赏、爵位,你有何所求?”
“参军莫急,请先上马。”陆南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吹响口哨,一匹乌骊马哒哒哒应声而来,“我送参军到江边,这一路上,我们可以慢慢说。”
“这……这没必要吧。”离容一脚刚踩上马镫,又缩了回来,转头对陆南生道,“陆公子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行了。我也不赶时间。”
然而陆南生已骑上了那匹鬃毛油亮的高头黑马。
“崔参军别忘了,陆某率领的是游军,本就纵横南北,没有固定的居处。既然将来有可能要屯驻广陵,陆某自然得先南下探一探。顺道送你罢了。”
“哦、哦……”离容有些不情愿,心想从这里到长江边,就算纵马疾驰,也需要一整天的功夫。若是缓辔徐行,三天三夜都走不完。王爷让她带的话,就那么几句,早说完了。路那么长,到时候大眼瞪小眼,岂不是很尴尬么。
“刚才崔参军让我说个明白,陆某恐怕说不明白。”陆南生拾起了之前的话茬,“关东的局势在变,想必王爷的心意也会改变。鲜卑虽盛,但他们究竟是天命所归,还是昙花一现,眼下还不好说。如果收复关东有望,陆某自会带流民北返,王爷担心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那如果鲜卑不退反进,一直打到建康城下,陆公子是会隔岸观火,还是出手相救呢?”离容问。
“哈哈哈,崔参军,你还没明白。”陆南生笑道,“这不是陆某想不想救的问题,而是王爷想不想让陆某去救的问题。”
“救城,就得渡江。”离容总算会了意,“请神容易送神难。”
“譬如前阵子,陆某听说江南有天师道乱民,王爷手底下的州兵没有急着去剿贼,反倒临江列戍,生怕在下趁乱南渡,搅扰江东……”
离容这下彻底明白了。当官这件事,果然比做先生要复杂得多。当官的,凡事不只要考虑如何利民、利国,还要想到中间有多少掌权势力的私心牵绊。顿时她感到有点灰心,一是因为她缺乏当官的经验,担心自己会犯错;二是因为她发现,她在参军之位上能改变的事情,恐怕很小也很少,或许还不如回秋山坞,继续做个教书先生。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离容有些丧气地说,“还好我只是记室参军,平时帮忙代代笔,提些个不痛不痒的建议。若是王爷让我参决大政,以我这样单纯的头脑,做出的决定,说不定会连累大家翻船。”
“崔参军可不要妄自菲薄,需知汉时的尚书、中书也不过是执掌文书的近侍官,后来却成了真宰相。官阶是高是低、职能如何区分,并不能完全决定权力掌握在谁手中。一切,全看个人如何作为。”
两人一前一后地通过一座小桥,陆南生的亲随跟在二十步以外。
“可这难道不叫侵权、夺权、擅权么?”离容话一出口,便觉出了自己的书生气,不得不露出自嘲的苦笑,“陆公子别笑我,我是个迂腐的人。”
“崔参军能理解陆某劫盗以养兵的恶行,怎能说迂腐?”
离容想了想,回道:“如果我是在冀州的坞堡中,听闻淮南有这样一群人马,可能也会和令狐宛凤一样,斥陆公子为恶贼乱寇。可很多事情,一旦亲临其中,就会有跟冷眼旁观时全然不同的而感受。很多人,只要亲自打一回交道,就不敢说出轻率的恶评。不是我头脑灵活,而是阁下的风度说服了我。”
陆南生闻此语不禁嘴角上扬,迎面的冬风把脸吹得红红的。
“说到那小子……上回我遇见他,他说崔小姐还是坞堡中的女先生?”
“这个……我——”离容有点不好意思,“这个说来话长,不是我有能耐教书,而是因为我从前住在洛阳的国子学隔壁,偷听了许多课。我自己没什么学问,只不过是把人家国子博士讲的东西,拼拼凑凑,再教给坞堡里的孩子们罢了。”
“对了,你从前住在洛阳。”陆南生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歌声,“那是什么时候去的冀州?”
“就在半年前。”离容答道,“洛阳市民西行时,我正好往东走。”
“这是为何?”
这说来话就更长了。离容想着自己那点破事跟抚谕乱军无关,便不想絮絮叨叨的浪费时间,尽可能简略地说道:“我原本是高衍府上的厨娘,因为不讨主子喜欢,趁洛阳城乱时,跑去冀州投奔崔夫人。崔夫人见我听话,就把我认作了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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