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这天,陆南生与离容逆江而上,拜访扬州刺史萧馥。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两岸百花争妍,江风将花香扩散无际,伴着水汽赋予的凉爽,使船舱中人呼吸到的芬芳更为沁人心脾。
船夫摇橹摇得缓,坐船的人也不心急。离容半躺,头枕在陆南生膝上,惬意地吃着糕饼。
“少吃点,等到了金陵城中,有更好吃的。”陆南生提醒道。
离容眼珠一转,觉得陆南生说得有道理。可看看手里剩下的半块,又实在是想吃。犹豫不决之际,陆南生低头咬了一口,帮她解决了难题。
两人正要打情骂俏,却听船头的朱迈说:“公子,前面有情况。”
陆南生与离容相继走出船舱,但见远处舟船密布,几乎要在江面上连成一座船桥。但船上没有旌旗,应该不是在打仗。
离容惊道:“是干娘!肯定是干娘带人来了!”
她猜得没错。
原本萧馥严禁流民渡江,但这回来的都是北方旧族,门第尊贵,当然可以例外。但尽管如此,入居建康也是不被允许的。萧馥命苏颖派人将流民大队引至会稽一带,使其安家于彼。那里空地荒田甚多,且山清水秀,土壤肥沃,只要略为开垦,应当能满足这些家族的需求。
崔道真本人的目的地是临海郡,因为那里有崔子胤与崔子偃两位哥哥,但既然听说自己的大儿子在建康,她当然就得在这儿停留一段时间,顺便见见妹妹和干女儿。
北来流民截断长江,这严重耽误了离容与陆南生的行程。等他们终于能靠岸时,太阳已快落山了。
陆南生问:“今天还去吗?”
江风微凉,他在离容肩上盖了一件衣裳。
离容回道:“去刺史府门口转一圈吧。”
陆南生点点头。几人来到城北一家租赁马匹的小店,要了一匹马。朱迈和郭俭步行,他俩不着急,随便找个客栈投宿便是。陆南生与离容则共乘一骑,由离容执鞭,快马向刺史府奔去。
华灯初上,建康城的人家从来不是日落而息,南北两市的许多铺子才刚刚支起摊位。离容顾不得两边飘来的香气,只想趁街道上人少时速速通过。
“到了。”
刺史府的门卫见到崔记室,不等她亮出腰牌,就主动开了门。但翘职已久的离容不敢擅自入内。她走向附近的一个衙役,请他进去通报一声,自己则和陆南生站在门口静静等候。
“崔记室,陆刺史,请进——!”
这声音离容很熟悉,是萧馥。
她和陆南生应声入内,走了几步,她就见到了更多熟悉的人。
崔夫人,高义,高衍,张唯文。
“你快回去吧。”崔夫人说。
离容想,自己这才刚到,怎么干娘就让她回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崔夫人虽拉着她的手,但却是在对高义说话。
“关中恐怕要乱了,你赶紧回去。”
高义见到离容微微讶异,但他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个。
将乱必有兆,母亲说关中要乱,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中道而改路
崔夫人对高义在洛阳和长安夺权擅政的作为无一语评价,只是劝他早日回京。就像对政争失败后狼狈东行的高衍,她也不曾数落,也不指出他性格的缺陷或行为处事的错误,只是说:儿子,吃月饼吧。
离容从前觉得奇怪,为什么干娘这样聪明睿智的女人,对四个儿子的教育从来不是耳提面命。后来她有点明白过来了:“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崔夫人有足够的自信,认为四子均有天赋之德,他们只要顺道而行,就能长成自己该有的模样。
比如高熹从小调皮捣蛋,竟然一夜之间成了好学之士,并立下教化四夷的志愿,甘愿留在虎狼环嗣的北方坞堡之中。高决矢志报国,也是因为他自己听来的古人之训。至于高义,似乎因为从小被弟弟们分去太多关爱,而有举止乖张之嫌。但事已至此,高义走上了这条路,难道是三言两语的规劝能让他回头的吗?
事实证明,每当崔夫人想要为他们安排什么的时候,得到的结果反而糟糕。例如高衍,四兄弟中就属他心思最为复杂,于是崔夫人想为他培养一个知根知底又聪慧体贴的媳妇,能在他心神惶惑不知如何自处之时,给予他安全感和中肯的意见。但高衍,不要。不只不要,还因此怨恨母亲。
最后她发现,她只能给他们慈爱,而扮演不了指路明灯的角色。
“好。”高义环顾周围一干人等,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说,“母亲保重。儿子这就走。”
他来去的步伐仿佛有风,当他与离容擦肩而过时,离容觉得身边像是有一只老虎经过。
一年不见,这个人身上野心的气味更重了。
不过,要说变化的话,离容觉得高衍的改变似乎更多。如果说高义的欲望愈加烧得像火,那么高衍的气质则越来越沉静如水了——他从前是冰,锋利、脆弱、晶莹剔透;现在他终于化成了水,多了一点温度,也多了一点幽深难测。
“干娘,我……”离容吐了下舌头,缩头道,“那个、王爷让我做记室参军,可是我……”
52书库推荐浏览: 蜀山卧月眠霜 虐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