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怀钧风气转正,严宏谦松了口气,赵伏波就是个头号大祸害。也难怪她不兼任老总,不仅在合同薪资上痛快宰羊,还磨刀霍霍向春心——她妹是没看见那盛况,大冬天,东楼大厦全是行走的小骚蹄子,一个个“缦立远视,而望幸焉”,赶得上选妃会了。
“还别说,赵董在怀钧是很受欢迎的。” 夔彷与友人谈起此事,口吻有一丝隐秘的狎昵,“这种环境下的艺人,骨头痒,都有那么一点儿……啧,慕强心理。”
不过蹄子们白下功夫了,赵伏波忙成陀螺,没心思风花雪月,大年内只有一人成功在私人场合见到了赵伏波——鬼才制作人苏善琦。
托了她老师肖鹤舫的福。
怀钧的三位金字塔音乐人中,夔彷不必说,利益至上,甘愿成为供老板驱策的一头骡子;陆沉珂倒有文人骨气,奈何躁郁症发作起来六亲不认,过年也是阴惨惨,不喜欢有人上门;唯有光风霁月的肖鹤舫,深得赵伏波敬重,赵伏波一直以学生晚辈自居,很给面子,只要双方身处同一个区域,她都会备礼去肖教授家中拜个年。
苏善琦是知道这茬的,她与赵伏波至今对话没超过二十句,但身为“赌博时代”的忠实信徒,说不朝圣是不可能的。
然后她不声不响,换掉油得发腻的破羽绒服,敷了个去眼袋的面膜,挑了几杆小青菜两尾活鲫鱼,去恩师家孝敬了。
肖鹤舫上得厅堂,但不下庖厨,早在六七十年代因保护一个钢琴老师,被人用一把刀贯穿手掌,钉在“洋乐器”上。手残了,也留下后遗症,闻不得生畜的荤腥气味,年三十桌上只有冷冷清清的几个清炒和卤菜——保姆几天前就已经请假,怕肉食搁久了不新鲜,只做了不易腐的吃食。
苏善琦是肖鹤舫91届最看重的弟子,感情非同一般,不拿自己当外人,到了就进厨房,找了个牡丹搪瓷盆将鱼养起来,中午拎起一条去楼下杀了,她蹬着俩大号胶靴,蹲在地上,头发受到西北风与静电的双重作用,炸成人鬼不分的模样。
一双手在黑色塑料胶手套熟练活动,她坑着头,刮鳞刮得起劲,手腕一转切入鱼腹,开膛剖肚,两根指头摸进去,挑出黏白的鱼泡摔在地上。她不吃这个,喜欢踩,抬起一只大靴子“啪叽”几下,顿时一阵舒畅。
她舒服完,乌龟似的抻了抻脖子,这么一抻,瞬间僵了。
余光扫到那个人影,她慢腾腾抬起浮肿的死鱼眼,望向五步之外,来人穿得十分休闲,柔软的浅色系修身款大衣,整洁干净,与她一身腥水不容于同一个世界。
苏善琦艰难移动了一下脚,感受到脚底鱼泡粘连的浮软,不用想也知道,铁定丑到人了,她一时不知道是捯饬完自己再打招呼,还是装近视日后再赔罪。正值天人交战,赵伏波已经开了口:“准备的什么菜啊?”
苏善琦:“就……鱼。”
赵伏波一个响指,花坛的松柏后应声走出一个男人,戴着鸭舌帽大步而来,走来途中一抖肩脱下鸭绒夹克,撸起毛衣袖子,不由分说接过苏善琦手中的刀和鱼,蹲在水管前,开始清理鱼的内脏。
苏善琦不知所措被挤开,湿淋淋的手套交握着,杵在一边,赵伏波翻开袖口看了一眼表,道:“小芳老师不喜欢生腥气,去洗洗,与我一块上去。”
怀钧信徒们对董事长趋之若鹜,但赵伏波待人一直是界限分明的上下级关系,很少像别的老板为了鼓励员工、增进感情,做出“周公吐哺”的亲昵举动。
即便知道她不滥施恩泽,苏善琦还是失落,她对自己的魅力不抱希望,只是不甘心新买的粉色羽绒服没穿下来。
上了楼,苏善琦驼着背,躲到厨房炒小菜去了。
她心不在焉,热油的时候,手上搅着鸡蛋,跑到厨房门边偷听。
赵伏波的声音清晰传来:“小芳老师,这次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只见她从身侧拿出一册黑漆皮的文件袋,摩挲了一下封口,递给肖鹤舫,“这件东西,希望老师能帮我保管。”
透过厨房门的一小块玻璃,她清晰看到肖鹤舫打开后,脸色微微变了。
苏善琦伸长脖子想去瞅内容,肖鹤舫却一把将那几张纸塞回密封袋,活像捏了个烫手山芋:“你这是要干什么?”
赵伏波只道:“这件事上我信的人不多,老师帮我吧。”
肖鹤舫斟酌片刻,慎之又慎道:“伏波,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无论是什么,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多为点自己,你还年轻,路……还很长。”
“是吗……”这声音应得有点飘,苏善琦敏锐感觉到赵伏波有一瞬间的走神,褪去了那层侵略气息十足的光环,真的像个少年学生了,依稀有青涩秀丽的痕迹。但仅仅一晃眼,她再度披上裹挟毒/药的糖衣,从容自若,“我一直走在自己的路上,老师不必担心。”
吸烟机嗡嗡作响,苏善琦炒了两个油光水滑的素菜,加上侯二洗净送上来的鱼,熬了一小锅鲫鱼豆腐汤。
今天热菜热饭,肖鹤舫很给面子,吃了满满一碗。赵伏波用公筷细致挑去鱼刺,盛了小碗递给肖鹤舫,谦逊温和,苏善琦看得心头一热,低头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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