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变得昏聩,疯狂,疑心病重,令人害怕,这是你想看到的么?”
一声爆响!
那头玻璃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动人心绪,简直要把人魂儿都撕拉住了。
赵访风筛糠似的啃指甲,翻找姜逐从出道起的所有资料,但越急越看不进去,浑身浇了开水样又烫又毛刺,这个人可靠吗?结果到底是挽留,还是加速不可挽回?
她与姐姐不一样,从小到大她都是“保守派好孩子”,黄赌毒一样没沾,她不敢去押注,不敢去翻牌,不敢去直面那个结局,到头来,还是没有勇气打出那个电话。
她以最快的速度录制了一份留言——这是“外援”给的折中方案,焦家千金直截了当表示:“小朋友,在你拿不定男人在想什么的时候,只需要祝福他。”
月色如银,赵访风举起手机,盯着提示卡,调整语调念道:“您好……”
“您好,姜先生。”
“您好,姜先生,相同的电话我已经打了几十个,这是一个求援电话,并没有强制性,如果您不愿意的话,可以立即挂断,不会因此担负任何责任。”
“今凌晨一点左右,确认怀钧董事长赵伏波于阳石县区域失踪,携带枪支,精神状况不明。我希望您能帮助我们,如有任何要求,也恳求您提出。”
停顿很久。
“我希望您能明白,我姐姐身上所发生的事,并不是您的过错造成的,我很感谢您,在十八岁遇见了她,延后了她的生命十二年,谢谢。”
“祝您幸福安康,再见。”
信号飞跃宣义夜空上方,飞过大路飞过水,终点处的姜逐半跪在地上,正在烧纸,面前一尺处尽是细碎的剥索火花声。
近几年姜逐定期去四环小区,却没回过御苑,大多时候住在市区平顶的老房子,这边砖缝里全是潮湿的青苔山藤,地皮贵,不许盖高楼,房地产商捞不到利,一直没拆建,年关将近,隔壁街的小孩放鞭炮,炸得青烟四冒——一年到头也就这会儿不禁烟火,玩得格外疯。
手机轻微振动,姜逐按亮屏幕,独自听完留言,沉默着,笑了一笑。随后分出一只手挑翻充分燃烧的油墨纸,戴上耳机回拨。
赵访风猛然接到电话,慌乱了一刹,铃声催命似的一声接一声,她拾起来又放下,姜逐的形象重重叠叠变化着,从公司名下的艺人小生,到一棵壮硕的金桔树,再从虚无的影子捏成了一个无面孔的人,是小偷,是骗子,还是刽子手。
她几乎是立刻拔出卫星天线拨给魏璠,等待魏璠接通,才滑动手机屏幕开了免提,这一刻,开场无人说话,呼吸从雪原、从霓虹、从砖房汇总在一起,起起伏伏。
三方旭日,注视黑夜的背影。
沉默刮得人心里发毛,赵访风弓着背,沉不住气,透了底,凶悍的小山猫一样,扫落扑头盖脸的好人卡,本性全露:“你!姜逐,你把手上的东西全烧了,我告诉你,一个字别信!”
姜逐回复:“有些字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赵访风浑身的毛都炸了!炮弹似的反呛:“我姐犯什么事了?”
魏璠要不是身陷囹圄,很想把这八岁祖宗的脑袋按进砂盆里。
姜逐:“我知道事实不是罪证说的那样,但她的确一直使用非常手段,对么?”
获悉一定内情的魏璠有口难言。
“她用自己的方式去定义正义,执掌裁决,奉行暴力,同时破坏秩序,造成另一种形式的不公义;但她始终坚守天平,这是矛盾的根源。”
姜逐声线端正平和,只因进了几口烟,显得沙了。
“我一直在想,究竟为什么她执意要被指定的人摧毁,我们是英雄吗?做过多少除暴安良的事呢?我们都只是培养皿里开出的花……后来我想明白了。”
“这个时代没有英雄。”
没有人是她的英雄,英雄皆死,恶徒枭立。
她的身败名裂,粉身碎骨,为怀抱里的花铺了一条真正撕裂黑夜康庄大道,不历几声枪响,何以惊溃人世痴蒙,得见鸟语花香。
心疼她么?
心疼。
同情么?
她听见姜逐说:“我不同情她。”
“她受过的伤害,并不能成为她对犯事有豁免权的理由。”
电流呲灭。
“但,”他说,“她既然走在火把熄灭的路上,那我也愿意将火把抛弃。”
我愿扔掉我的剑,解去我的盔甲。
爱情需要讲什么道理?爱是这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大义千万,但人我爱了,便是铜墙铁壁。
这是正义走不通的死胡同,所以是她让自己在九八年遇见了我,让我的余生等待的不是一具饱受家暴的尸体,或是形容枯槁的妇人。
她不需要任何同情、任何脱罪、任何洗白,她行走在她的道路上,直至阳光普照,众恶皆去。
“所以我也愿意,为她向夜。”
碳化的纸屑飞散天地,舔舐余烬的火焰绚烂不可方物。
既然光明必然灼伤黑暗,为什么要以光的方式拯救夜?
通话没有挂断,耳机从他耳边拿下,风呼呼灌进收音孔,化作杂流的声波传去四面八方,化成一条从宣义通往阳石的荆棘路,这一路上,听疾走的脚步,狂奔的喘息,和一颗在胸膛疯狂撞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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