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士多得很。不是妹妹要贬低哥哥——三皇子和沈侍郎何处找不到一个比哥哥更合适的幕僚呢?凭什么沈二小姐前脚儿跟您说定了相邀,后脚儿殿下就亲自行礼请您出任客卿辅佐了呢?
“哥哥,你仔细想想,这是不是三皇子已经对侍郎府不满了?
“沈小姐是去找北渚先生的,三皇子也是去找北渚先生的。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从沈洁那里听说,他二人在京城里就有过龃龉。如今在吴兴,却又是这般阴差阳错地先后请你入幕。
“哥哥,我敢断定!三皇子这就是在跟沈二小姐抢你!若是你不答应他,他对沈二小姐必定会更加厌恨。
“哥哥既然一心要报二小姐的知遇之恩,又怎能因为一时的所谓承诺信义,就置她于那样的境地之中呢?
“她一个年轻的小姐,她父亲一个正当红的侍郎,难道哥哥就忍心,因为你的一时迂阔,让他们平白无故地被皇子殿下记恨么?
“何况,哥哥,我已经跟詹先生说好了,收拾妥当,立即上京。”
章娥说得入情入理。
章扬看着手中的茶汤,吐了口气出来。
他真是耳根子软……
被妹妹说服了……
也罢。
这儿时候若是自己再去寻詹先生反悔,只怕……
就真的要惹恼皇子了。
到时候,不仅仅是自己,便是二小姐,也脱不了被牵连……
只是想到自己毕竟毁了诺言,章扬有些燥热,一时坐不住,放下茶碗,慢慢踱到了院中。
隔壁院落的扰攘越发清晰起来。
“二十二,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妹妹侄女儿们不懂,你教就是了。谁又不是傻子!”
“侍郎夫人,既然是国公府的老夫人发话让带着人去京城的,怎么你倒还拦阻起来了?”
“二夫人不在,不然我们倒要问问,怎么你侍郎夫人,还能做国公府的主了?”
“人多了怕甚么?人多热闹!”
“我们姐儿虽然比二十二大几岁,但大有大的好处。我们姐儿稳重!看看这些日子,二十二到处乱跑,一个吴兴城都盛不下她了……”
“二十二,你也是姓沈的。你那祖父、曾祖父,不过是沈家的旁支。如今嫡支嫡派的须得你们帮一把,你们怎么还推三阻四起来?这样眼里没有长辈祖宗的?!”
“二十二,眼界不要忒高!小心日后不招公婆喜欢!”
“侍郎夫人,带契族人乃是所有世家大族的规矩,你豫章罗氏也是一样的吧?!”
罗氏和沈濯偶有一两声抗辩,然却连浪花都翻不起来,便又被这些妇人们的口水大潮给淹没下去。
章扬越听越怒。
还以为只不过是来打打秋风,原来竟已经欺负人家母女没有男子在旁,口舌刻薄到了如此地步!
即便自己不入沈府为幕,就为了二小姐那一声赞叹褒扬,此事也不能不管!
章扬心内一声冷哼,走了几步,站在院中一株老梅树下,就着满树艳红的梅花,朗声念诵: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这一声,隔壁便是一静。
沈濯在那边听见,知道这是章扬忍不住要出“口”相助了,不由得抿唇一笑。
口中却清清灵灵地解释起来:“这句话的意思是:甜言蜜语胡言乱语的,都不是甚么好人。”
众妇人有些发懵,只管与身边的人对看起来。
茫然。
这是什么人,在做啥?
章扬常年在书院练出来的高嗓门又响了起来:“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沈濯憋住笑,假作对玲珑解释,却清清楚楚地开始打满院的脸:“这句的意思是说:紫色欺负红色可恶,诸侯国的音乐欺负王朝的音乐可恶,搬弄口舌到了几乎要颠覆国家的,最可恶。可见哪,这唧唧歪歪的人,到了哪儿都不被待见!”
第一三一章 子曰(书友160521210721773月票加更)
众妇人有几个的脸色已经变了,转头去看罗氏。
罗氏心里暗骂自家闺女沉不住气,又不由得埋怨隔壁新请的那位幕僚也这样浮躁,一时又欣慰于能听见有人肯出声帮忙,眼中神情便复杂起来。垂下眼帘,她且从容饮茶,不语。
章扬却不打算就这样停下,接着还在念诵:“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听得懂的人脸色有些缓和下来。
这是《论语》的第十七章 ,阳货篇。倒不像是特意骂人,不过是念到这里了而已。
沈濯却憋不住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这个话就有意思了。孔老夫子不想说话,子贡非让他说。孔夫子就说啦:老天爷都没那么多废话!看看,四季轮转,万物生长,用得着说那么多废话么?”
这个意思自然是被她曲解了。
但这个曲解的意思,却恰好又是一记左勾拳,直直地冲着一院的妇人们挥去——你们唧唧歪歪了那么多废话,有用么?啊?我就问问你们有用么?!
妇人们有些还是不识字的。但能送来妄图陪沈濯上京的小姐们,却全是读过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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