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太子不争气,便把这万里江山都交给他,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选择。
可他承继宝座的前提,绝对不能是因为有了一个有本事逼宫的妻族。
沈家,已经在这个边缘了。
当年怕煐儿这孩子无力自保,所以建明帝把沈家强塞给了他。
如今在建明帝明里暗里有意无意的扶植和纵容下,沈家的力量太强大了,建明帝又不想把沈家给他了——
沈家给了翼王,太子和卫王何以自处?
——尤其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可还没打算废立储君呢!
建明帝别开了脸,假装没看见沈信言的灼灼目光,也下意识地回避掉沈濯清澈见底的眼神,咳了一声,命绿春:“你还愣着!净之的胳膊老这么伸着不酸吗?还不快接过来!”
绿春彻底地怔住了一瞬,忙生生挤出笑容来,佝偻着背跑过去,双手接了沈濯手里的卷轴。
就在那一刹那,紫宸殿里的四个人,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了交接的两双手上。
沈濯单手握着卷轴,毫无一丝留恋,松开,撤回,直接负到身后,挺身而立。
绿春双手高高举起,胆战心惊,似乎极度不乐意去沾那几十年没听说过的被这样平静收回的赐婚圣旨。
沈信言的目光中有释然,有悲哀,还有一丝复杂的失望。
“沈卿,这道旨意已经颁下,举国皆知。朕与你约好,这只是权宜之计。待西北战事了结,只要煐儿归来,朕立即便与他二人办婚礼!”建明帝慨然许诺。
沈信言刚要做个感激涕零的表情出来,建明帝不紧不慢地又加了一句:“只要你沈家真的白璧无瑕。”
沈濯看了呆住的父亲一眼,笑了起来:“这世上有白璧无瑕的人么?我沈家个个都有毛病。父亲,咱们家谬承天恩这么多年,该知足了。”
说着,过去扶了父亲的手,“轻声”劝道:“您忘了张爷爷怎么说的了?您是情志伤,最怕思虑忧愤,一旦郁结,极麻烦的。如今陛下开恩,父亲还不回去好生保养?您真倒下了,我娘和我怎么办?祖母和太爷爷怎么办?”
绿春的脸色苦了下来。
完了。
净之小姐要翻脸。
这种时候,陛下惹她做什么!?!?
不知道沈大学士最看不得自家女儿受委屈么?
然而沈信言很平静,什么都不多说,只朝着建明帝一拱手:“谢陛下体恤。”
建明帝的脸色陡然间沉了下来:“沈卿,莫非生了怨怼之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自六岁开蒙便深知其意。
“我沈家不宁,臣昨日已上奏,有避位之心。陛下昨日怜惜信任,矢口不允。信言心中已是感佩莫名。昨夜不能寐,思及近年来君臣情谊,亦难割舍。
“现下此刻,臣心甚慰。陛下毕竟千古明君,才能做此烛照万里之选。翼王乃是龙子,赐婚乃是圣意。若臣家果藏污秽,岂不是平白令皇室蒙羞、令天下耻笑?还是查清楚了的好。
“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携弱女且请告辞,静候豫章罗氏和沈氏苏姓案落定。”
沈信言神情淡淡,言辞敷衍。
可这敷衍的言辞,在建明帝听来,却说不出的刺耳难受。
沈信言已经和沈濯并肩而立,各自将“最后”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地行了下去。
绿春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眉骨乱跳。
这,这可真不能啊陛下!
咱不说沈信言一家子以后到底会怎么着,如今事情还没个眉目,您这儿照死里宠了两三年的心爱臣子,忽然间就不宠了,连个拿得出手的说法都没有,您就不怕天下汹汹么?!
万一下头的人看人下菜碟儿,这本该还沈家的公道只怕也要打叠起来大半——难道就因为您这一个心血来潮,就真的把三殿下已经定好了的岳家毁个彻底不成?!
——三殿下还不知道生死呢?他万一大胜回朝呢?他万一在西北立下军功,得了军队的拥戴呢?他万一对丹陛下头站着的沈净之已经掏心掏肺了呢?
您就不怕被儿子兵谏喽?!
可想得再多,没有皇帝的示意,两省大总管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家父女携手飘然而去,越走越远,也越走越轻松,迈出大殿门槛之时,那一对父女的步伐,简直几乎要飞舞起来——
“他们俩怎么不上天呢!?”
建明帝恨恨地咬着牙,声音低得,恨不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绿春没听清,凑过去:“啊?陛下有何吩咐?”
建明帝板起脸来,怫然离座:“朕乏了,要去后头歇歇。”
乏了?
您那哪儿是乏了!您根本就是被抛弃了的表情好吗?
绿春一边腹诽,一边恭敬地伸了手,让建明帝扶着,慢慢地踱到了后殿。
斥退一应服侍的小内侍,燃起了安息香,掖好被子,放下明黄的帐子,绿春刚要退开,却听见建明帝低低地哼了一句话出来:
“老三没事儿。沈家也没事儿。但是朕这个宫城有事儿。绿春,十天之内,理不干净这间城,你就提头来见吧。”
第五八一章 翻脸吧
沈家父女直接出了宫。
沈濯没有请旨去寿春宫看望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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