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长嘶,车轱辘咯噔在凹凸不平的草皮上,整个马车都剧烈摇摆起来。
百里春晴抿紧了双唇,眉头紧锁,牢牢抓着车厢内壁上绣了香雾青霏的祥云包囊,指尖被密密的针脚硌得发软,但痛感却全然被恐惧覆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指尖都已磨出了血。
忽听马匹一声又长嘶,马车骤停。
百里春晴一头磕在了车厢上,揉了揉头,又顾不上疼,掀了车帷刚想问谭齐胜何故,就见一个年轻的男子高骑于马背上,正停在了马车的必经之路上。
火海透进来的火光将他的铠甲耀得锃亮,也映着他高挺的鼻梁,光洁的额头,轮廓硬朗,青丝绕鬓。
虽只可看见侧颜,但还是能分辨出这人长得好看,是与肖衍完全不同的好看。有文气轩然,也有武气凛冽,本是两种不相容的风情,在他身上却似恰如其分地融在了一起,丝毫不突兀杂糅。
“你……”百里春晴定定神,开了口。
“契丹偷袭,但我军必会得胜,只请夫人暂且躲避一下,会有人来保护夫人的。”有些低沉嘶哑的声音说着,继而调转马头,手中长剑寒光一闪,向着那火海冲去。
火焰的热气扑打在脸上,早春的寒意早已被契丹这一突如其来的厮杀给掩盖住,而这个也似突如其来的人却好像令内心安稳了一些。百里春晴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又急忙指挥谭齐胜侧了马头,往没有士兵交战的后方空旷处跑去。
“夫人啊……”韫玉声音都捏紧了,欲哭无泪,又哪能想到一到这边塞就会到这种事情。
而百里春晴感到自己猛烈跳动的心却突然镇定了下来,握紧了韫玉的手,听到自己的声音认真说道:“不用害怕,方才那人不是说了吗,我军必会得胜,南平的军士们一定会赶走契丹人的……”
不知为何,自己好像很信任方才的那个人。
或许是在永巷里待过了太久日子,本以为此生都无法离开那里,也不知何时便会无声无息地告别人世间,于是就与死亡相伴了许久,熟悉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味道。而如今兵戈之声震耳欲聋,本更是岌岌可危的情形,却突然有人来告诉自己,自己能得到保护,自己不必有性命之虞,反而从心底生出了几分奇异的不可置信和生死相托。
“他……他们会得胜的……”百里春晴喃喃。
正当此时,苍茫夜色中突然传来冰冷的弓箭声,向着马车飞驰而来。
百里春晴一惊,就见车厢上就被猛地插入了一支利箭,箭头寒光凛冽,离自己不过几寸距离,吓得冷汗直冒。
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韫玉掀开车帷,见车外早没了谭齐胜,而回望来路,只遥遥看到谭齐胜的尸首伏在暗色的草皮上,一支弓箭穿破了他的胸口,人早已没了气息。
而又是一声刺破天穹的利箭声传来,韫玉猝然一声惨叫,箭从她的手臂上擦过,勾破了皮肉,又直直地插入车壁。
百里春晴见韫玉的眼睛都瞪直了,半晌没反应,大约是吓傻了,于是只得扶韫玉回车厢中,又咬住唇,锁紧目光,兀自出了车厢,独坐立于车厢前,拉紧了从未有握过的马缰。
就像母亲临死前对自己所说的那样,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在永巷中一样,在这草原中也一样。
百里氏诺大的家族如今唯有自己一人,不论怎样也不能死,死皮赖脸地也要活着,要替所有人活着……
遥记得一次与肖衍拌嘴,死死地将肖衍推出了府门,将门栓插好,又嘱了下人不得给他开门。
知道肖衍会爬墙而入,自己便提了扫帚蹲在墙角候着,一见肖衍就甩着扫帚去打他。肖衍一边坏笑着夺过扫帚,一边将自己揽入怀中,而自己硬是要推开肖衍,手上使了劲儿,没想到肖衍手上一滑,自己仰面就往后面的池塘倒了下去。
眼疾手快之间,一把死死地拽住了肖衍的衣袖。
肖衍脚下不稳,便随着自己就扑了上来。眼见两人将要落入水中,自己也不知道突然从何处来了力气,硬生生地将肖衍身子掰了过来,压到自己身后,结果肖衍整一个人扑到了水中,而自己却是一屁股坐在了肖衍身上,只有裙琚上沾到了水迹。
肖衍龇牙咧嘴地从水中抬起头,抹掉脸上的水:“你这贪生怕死到连自己的夫君都坑害啊……”
韫玉在旁笑得整个人都脱形了,而自己看着肖衍光洁的脸上全是泥浆水迹,也乐不可支。
往事如烟。
望着前方夜色茫茫,百里春晴淡淡低头笑了一下,再策动了马缰。
是啊,自己本就是贪生怕死,既然是个贪生怕死之人,那不论身在何处,就算是在这腥风血雨之中,也要用力地活下去。
或许活下去,终有一日还能再见到肖衍吧……
就算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可汗你看……”旁侧一人道。
耶律文叡挺了挺腰背,高骑在马背上,顺着身旁一军士指引,望向了火海蔓延之中那遥遥而细小的窈窕身影。
穿着绛红色喜服的女子笨拙地驾着马车,眼眸黑亮而神色坚毅,马车裹出喜庆的新红,铜铃随车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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