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她也会独自一人待在医院地下一层的停尸房,冷气侵入皮肤表层进入神经感知系统传送到大脑皮层。周围的景物在季梦雨眼中是虚幻和真实的交叉点,一切是那么的自然,但又是那么缥缈。如果对死亡原因有异议的家属可以在七天之内提出申请进行尸检,为什么会没有人想要提出尸检呢,大家都会相信一切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人的肉体死亡了,在弥留之际,灵魂怎么样了,如果真的有灵魂,那么灵魂会独自离开么,它会舍不得因死亡变得不再会拥抱的肉体么,它会舍弃曾经跟肉体主人关系亲密的爱人,亲人,和朋友么。季梦雨在这段时间就会蜷缩这身体去想这些神经病的问题。
这里不得不提的一个人是‘疗奥附属医院’的麻醉师,人称药师高杉,也是季梦雨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高杉今年二十九岁,深凹的眼眶里藏着一双微微泛蓝的眼珠,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圆形的近视镜,据说度数大概在八百度左右。一米八二的身高,但身体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解除地球对他的引力一般漂浮在天空,接近惨白的肤色更为他平添几分体弱多病的感觉。
可能是常年接触各种药物的缘故,季梦雨总能闻到高杉身上散发出来的,类似杏仁的味道,虽然不知道是何种药物混合产生的,但是季梦雨很喜欢这味道,她喜欢把这味道想象成高杉的执拗和智慧结合的产物。
高杉平时为人随和,长相俊秀,在医院的人员很好。对评职称和医院之间的‘党派’战争这种事情并不在意。对药理的天分很高,但说是天分高,不如说他对药物方面的兴趣和专注度已经胜过所有其它在高杉认知的事物里。甚至在同事们的印象里,高杉就是一本药物的百科全书,正常人的脑海里认为‘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偏门药物和成分,他都能满脸笑容一一解答,那表情让人感觉好像,是在给怀中刚满月孩子喂奶的妈妈的表情。
对季梦雨来说,高杉可算是亦师亦友的存在。面对大自己四岁的前辈,季梦雨并没有感觉到压力和代沟,反而经常说起自己的一些心里话,和这个年纪女孩最爱的八卦问题。季梦雨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她对高杉的学识感到由衷的钦佩。当然,这并不是她对外人吐露心声的主要原因。季梦雨从小就缺少与同龄人之间的交流,这并不是说季梦雨很内向,只不过她周围的小伙伴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莫名其妙的疏远她(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当季梦雨面对高杉的时候,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毫无征兆的炸裂了胸口处的封印迸发出来,使她无法控制的对高杉倾诉了多年来从未对外人说起过的心声和往事,随之而来的舒畅感像是上瘾了一般根本不能再戒掉,只能不断的吸食着名为‘闺蜜’的毒品。
高杉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对季梦雨的心情应该怎么判定,友情,爱情,还是别的什么,似乎都能说得过去,但又不能单独拿出其中一种感情来加以说明。要说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季梦雨的时候。
高杉有一个习惯,他总是在想问题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散步。当时也是在想一种药物的成分,高杉鬼使神差的一个人走到了季梦雨平时放松心情秘密基地——停尸房,季梦雨也刚好在里面站立发呆,高杉见到季梦雨第一反应是美女诈尸了,但是他没有喊出声,只是张着嘴巴,在喉咙深处发出了一种沉默的声音。季梦雨也是吓了一跳,接下来的气氛有些尴尬,本就安静的停尸房此时更像是被抽空了空气一般处于真空状态。高杉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也回过神来,手指抵在嘴上干咳了两声,随即转身离开了狭小的空间。但是走后的高杉已经不能再继续思考何种药物与何种成分这种一瞬间被他认为是无聊的问题,因为季梦雨的身影已经在他脑中扎根发芽了,以极快的速度吸取他脑中的养分开始迅速的成长变大起来。
回到办公室的路程不过短短的五六分钟,季梦雨脑中仿佛有一块天然储存芯片开始读取,呈现影像,主刀医生李明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季梦雨分解再组合,不断的分析着每一刀的深浅,力度,每一句话的含义,每一次皱眉的心情。
季梦雨一路上完成了两次手术全过程的回忆,在理论上,她相信如果今天的主刀医生不是李明而是自己,除去应对突发事件的经验不足,她将能完美的复制整个手术,甚至要做的更好。
但这一切毫无意义,即便完成度再高,手术再完美,今天的患者也一样免不了死亡的命运。季梦雨迷茫了。李明医生今年四十七岁,拥有22年的工作经验,称得上是‘疗奥附属医院’首屈一指的优秀外科医生。连他都无能为力的手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季梦雨一时之间像是找不到关闭控制身体电源的开关一样,手指在手臂上不停地按来按去,脑海中也不断的放映着患者临死前的表情。患者当时被全身麻醉,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只不过看在季梦雨眼中,躺在手术台上患者的表情犹如一名哑剧表演者,从‘开始’到‘结束’这段时间始终在演绎着短暂而又痛苦的生命最后的篇章。
当然,季梦雨也明白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她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患者受伤太重了,内腑器官移位破裂出血严重,再加上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李明医生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让季梦雨感到深深的佩服,所以,现在就开始自怨自艾似乎还为时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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