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这会儿正和刚复任、被罚了两年俸禄做样子的军机大臣于敏中吵得面红耳赤。
今日早朝上,云南边境传来急报,说是一帮缅人士兵入云南城,抢掠民资,还动手伤了当地数十名百姓。
乾隆听罢龙颜大怒。重饬缅兵目无法度,蓄意生事,行径恶劣至极。
文武百官亦多半愤怒非常。
其中于敏中与金简当朝便提出了要出兵讨伐缅帮。
王杰却建议可等阿桂与程渊回到任上之后,将此事详查仔细了,再行商榷也不迟。
一群文臣认为王杰此言谨慎,便纷纷出言复议。
而一帮暗下早与金家站在了十一阿哥这边的大臣们则认为大清国威不可失,缅人伤人一事确凿,面对这样的挑衅就应及时出兵讨伐,以免再滋生他们的嚣张之气。
两帮人争论不休,除了究竟要不要出兵一事上意见不合之外。其间还夹杂了许许多多影射之言,动辄还要相互抨击两句,玩一把人身攻击。
也有一少部分人,譬如冯英廉,始终没有表态,一副只看看不说话的姿态。
“这里是金銮殿,可不是卖菜的胡同口儿,吵吵嚷嚷的,成什么体统。”乾隆掀起眼皮子瞧了一眼下首站着的大臣们,道了句:“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后。听说皇上带着刘统勋去了南书房,王杰和于敏中生怕对方抢了先似得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前来求见。
南书房不参与政务,本是个做学问的清净之处,此时却成了二人辩论朝事的战场。
望着二人各执一词。越争越来劲,声音都要哑了,立在乾隆身旁发辫银白的刘统勋暗暗啧啧两声,不住地摇头,只觉得本就有些混沌的耳朵一直嗡嗡作响不得消停。
“二位大人,有理不在声高啊。”他无奈拿苍老的声音劝阻道。
留着规规整整的八字胡的乾隆望了他这老态龙钟的臣子一眼。莫名笑了一声,这才向于敏中和王杰挥了挥手,打发道:“你们的意思朕都听明白了,也别在这儿吵个没完没了了,刘统勋耳朵不好使,你们再给吵出好歹来,谁代他来给朕办差?都先回去吧——”
“……”王杰与于敏中不敢悖逆,唯有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在踏出南书房的门槛儿之际,仍不忘愤愤然地互瞪了一眼复才分道离去。
二人一走,南书房上下立即恢复了清静。
“咱们继续说咱们的。”乾隆这会子心情似乎不错,半点没有在早朝上初听闻缅兵伤人时的怒威,他理了理绣着暗墨蟠龙图纹的明黄色袖口,一面往藏书架前走,一面对身后跟着的一帮翰林们问道:“上回让你们重编过的《静乐诗集》,编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臣等认真地择去了其中有悖逆嫌疑的字句,仔细修改过,已经重新装订成册了。皇上可要过目审阅?”
“拿来给朕瞧瞧。”
乾隆在靠窗的圈椅中落座,自一名躬身上前的翰林手中接过了诗集。
他翻看了几页,却是皱了眉。
“改的什么东西。”他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一面往后翻阅一面道:“朕是让你们稍修一二,你们倒好,把好端端的一本诗集给改的面目全非了——这若传印出去,那些士子文人们怎么看朕?”
一旁的几名翰林闻言白着脸,唯诺应着。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弦月何时照我还?”乾隆气得笑了一声。将诗集握成筒状指着几名翰林说道:“王安石的诗你们也能改——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这是要兴文字狱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重重一提,吓得几名翰林连忙屈膝跪下。
“回、回皇上……原句明月何时照我还,其中既有前朝国号,又有‘还’字作尾……”
“荒唐!”翰林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乾隆重声打断道:“王安石是北宋人,同前朝有什么干系!迂腐!”
他左一句荒唐,右一句迂腐的,让几名翰林听得冷汗浸背。
“如此浅薄的道理,只怕街头上的写信先生都能通晓。你们却还在这儿跟朕强词夺理——”乾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对一侧的贴身太监总管说道:“高云从,去把那个……那个叫和珅的侍卫给朕传进来。”
“喳。”
“朕知道你们一个个儿的心里头不服,觉得自己奉命行事,还遭了训饬,是朕不讲道理。”乾隆看着跪在地上的翰林们说道。
“臣等不敢……”
“嘴上不敢,心里难保真的不敢。”乾隆仍拿书指着他们说道:“朕要让你们心服口服,知道问题究竟是出在你们身上还是出在朕身上了——得了,都先别跪着了,起来吧。”
几名翰林起身后面面相觑。皆是吃不透这位万岁爷的意思。
一身御前侍卫装扮的和珅经高云从带路,来至了藏书间。
他沿途一路垂着头,直至来到乾隆面前行礼,皆是一副恭谨的模样。
心底却已将皇上传自己前来的可能设想了无数遍,余光亦将书房内的情形打量了个遍儿,仔细揣摩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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