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冯英廉起了身作礼。
其余在座诸人也纷纷起身。
靳先生却看也未看左右施礼的等人,只一路负手来至袁枚所在的主座前。
直至此时方才面向众人道:“老夫已辞官数年,如今不过是平头百姓一个,诸位无需多礼,且请坐吧。”
其声亦是字正腔圆,浑厚中透着严厉。
令人闻之不觉就要生出敬畏之意来。
众人皆落座下来,一时之间四下安静莫名,就连那帮聒聒噪噪的子弟们一时也不敢再有任何造次之言。
“来时路上已将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靳霖不苟言笑地看向袁枚,径直入了正题问道:“听说和太太今日所书的《绮怀》一诗,被你那徒弟称之为‘盗用’,却不知有何凭据足以证明此诗乃是你那徒弟所作?”
未言其它,张口便询问重点。
这正是靳霖一贯从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
袁枚又向他施了一礼,复才道:“有诗册在此,还请老师过目。”
侍童便将金溶月带来的那本诗册呈到了靳霖面前。
靳霖接过,将其上写着的几首诗词一一看罢了,方才道:“单凭这谁人都能抄来的寥寥几行字,便足以证明此诗是其所作?”
靳霖冷笑了一声。
这位老先生如此直言不讳,令得众人面面相觑。
袁枚亦不语。
“这首诗乃是数日前和太太与我切磋书法之时,偶然谈及李商隐之风,即兴而作。若谈及底诗,英廉府上尚有几张草稿在。”靳霖看向远远立着的金溶月,问道:“想必这位便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金家二小姐吧?”
诸人闻言面色各异。
靳霖的话,几乎与方才冯霁雯所言没有任何出入。
如此说来,真正的盗用之人只怕确非和家太太……
可金二小姐如何会做出此等有失身份之事?
多数人一时觉得无法相信。
“……”而金溶月不知是因紧张还是靳霖一来便态度不够‘和善’的缘故,竟是未答靳霖的话。
这落在众人眼中未免有些失礼和失态。
不管事实真相对错,单是如此态度,就足以令人诟病了。
“金二小姐的诗词老夫也曾有风闻。”靳霖严正的面孔上倒无丝毫起伏,转而望向在座众人:“历来文客诗人,但凡行文作诗者,皆有其大致的风格在,譬如李白的明快豪迈,极具盛唐之风。再譬如李商隐的情致深蕴,李煜前期的绮丽柔靡,其后的深沉婉约——可见诗词之风,取决于各人天赋,更深受后天处境影响,二者合一,方能成就不尽相同的笔风。”
座上文客闻言皆点头附和。
“……”
倒非是盲目跟从,而是此言确实在理。
一个人代表一个人的笔风特色,这便成了所谓的‘派别之分’。
“可这本诗册之上记着的三首诗词,单是这首李商隐之风的《绮怀》便与其它两首之风犹如天壤之别。”靳霖道:“而金二小姐其它的诗作,更是各有各的特点在,如《一字诗》的错落不俗,《青梅酒》的沉郁顿挫,再有《望江》的气势恢宏——皆是不可多见的佳作。”
他所列出的皆是金溶月笔下近年来为人称道的几首代表诗词。
后话锋一转,又道:“诗词意境千变万化,固然不足为奇,可老夫混迹文坛数十年,却还未曾见过笔风如此千变万化之人!尤其是金二小姐小小年纪,阅历尚且为浅,竟能做出诸多风格如此大起大落的好诗,焉不令人称奇?”
这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让许多文客顿生共鸣。
确然!
诗词造诣可以日益提升,亦同天赋有关,可‘笔风’又岂是那么容易转换得了的?
更遑论正如靳先生所言,金二小姐年轻尚轻,再如何有才气却也只是一位养在深闺当中的娇小姐而已,如何能够驾驭得了时而沉郁之极、时而豪迈万分的笔风?
有些东西或可从书卷之上习来,可有些东西却只能在亲身体会之后方能有所领悟。
若单单只靠着一味的模仿他人,终究只是画皮难画骨而已。
如此作想之下,各人自是难掩心中丛生的疑窦。
只是这些文人们虽不如纨绔子弟那般嚣张跋扈,目无旁人到惹人生厌,可单是这些含着异样的眼神便足以令金溶月感到难以立足了。
迎着这些仿佛要将她刺穿一般的目光,金溶月难以遏制地沉下了脸色。
“靳先生之言何意?”她直直地看着靳霖,眼眶虽红,语气却犹如结了寒冰一般冰冷刺骨:“普天之下,向来无奇不有,有志亦不在年高!难道只要是先生所未见未闻之事,便是全然不可能存在的吗?先生在没有凭据的情况之下,出言影射污蔑于我,未免有失尊长身份吧!”
众人面露诧异之色。
“这……”
这话未免也太过于不敬了!
“月儿!休得口出狂言!”袁枚亦是神色大变。
老师昔日为太傅之时,纵连当今圣上都对其敬重三分,何时有人敢这般无礼以待?
此事若传扬出去,还不得招来普天之下文人的苛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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