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先生。”
冯霁雯微微垂首,随后也站起了身来。
“个中真假,自非我一人说了算,但还请诸位耐心听罢,再做定论不迟。”她面向众人,从仪态至神态皆透着一股难言的端庄之感,非但没有半点扭捏矫作之感,反而令人望之便不觉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暂时压下了到嘴边的话,下意识地将目光聚集在了冯霁雯身上。
一旁的那彦成神情则有几分痴茫之感。
他几次欲出言替冯霁雯说话,皆被她制止了。
而她如此这般模样,更是他从未见过的。
从前的她,遇到了麻烦,不管对也好,错也罢,皆会想到让他出面帮忙解决——
可如今的她处处透着冷静、理智,甚至是做到了临危不乱,并足以将场面控制得极好。
就如同是……已经再也不需要他了。
那彦成说不上此时由心底而起的空落之感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他未能定下心神去留意冯霁雯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而是陡然想到了他前些时日陪着半夏与和琳出城,假装一同前往云南,后在驿站中追上了和珅一行人时所见。
那时他见到和珅,他一身钦差官服,腰间却也没忘佩戴着冯霁雯自幼带着的那枚玉佩,见着和琳等人之时,第一句话更是“可是你嫂子有话?”——
得了和琳否定,所问却仍皆是有关冯霁雯在京城的情况。
那种入骨的关切,从语气到眼中,一概是隐藏不住的。
那时他忽然很荒唐地想,倘若自己是月牙儿,如何会对这样一位貌如清风朗月,才能兼备,且待自己又如此用心的男子不抱以倾心?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同月牙儿才是一路人。
可如今才发现,真正的同路之人,哪怕出身大相径庭,哪怕脾性犹天壤之别,可一旦走到了一起之后,从神态到做派,竟都会变得如此相似起来。
仿佛是白云与晚霞于天边相遇,缓缓彼此相融于一色。
那彦成越发失神。
冯霁雯已开了口。
“我方才之所以对此诗有此解读,却非是因为我熟读诗作,见多识广——而正是因为这首‘因袭改造’而来的《绮怀》,是我与靳先生数日之前,一时兴起偶然所作。”
她拿玩笑般随意的语气说道:“说到底只是图一个新鲜有趣,起初便存了昭然借鉴之意,今日偶然写起,更未曾想过能‘瞒得过’诸位法眼,本只为图一乐而已。却不曾想,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竟是成了金二小姐口中的‘盗用’。”
金溶月因意外而一阵难安。
她微微咬紧了下唇,眸中神色也翻涌的越发明显。
“靳先生……”
有人低呼出声。
京城里只有一位靳先生。
这位靳先生曾是皇上亲封的太子太傅,不仅是已故前太子的老师,更是文人墨客们心中受人倚重的前辈人物。
就连袁枚,也曾是他的门生,如今不管是人前人后,都尚且要尊称一句‘老师’。
只是这位靳劳先生五年前告老还乡之后,便四处游历,过上了仙人一般的逍遥日子,至今已是数年未有回京了。
“不知和太太口中所称的靳先生是哪位靳先生?”有文客忍不住印证道。
“正是刚游历回京归来,指点舍弟课业的靳老先生。”
袁枚亦适时地出声道:“老师一月前回京,偶然得见英廉府上的小少爷,十分欣赏,如今便客居在英廉府中教授些学业。”
得了袁枚的话,众人自是再无了疑问。
可指点英廉府上小少爷课业?
不少人目露惊诧之色。
昔日的靳先生说是脾气怪异也不为过,虽是名满天下,欲拜师者众多,可其至今除了前太子之外,也只亲授过三位门生而已。
一位是这香山别苑的主人袁枚。
一位则是早年前被贬至新疆的纪昀。
另一位却是年纪最轻,至今几乎已无人提起的刘家小姐……刘亭之了。
而自此之后,再未授过任何人。
怎如今竟瞧上这之前听也未曾听说过的英廉府小公子了?
“老师今日恰也来了此地,眼下正在一知小筑中与旧友叙旧。”袁枚道:“既是如此,便请老师前来一证罢。”
“靳先生竟也来了……?”
“今日倒真是不虚此行啊……”
四下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金溶月收拢在袖中的手指越攥越紧。
一种无法言说却分外汹涌的恐惧感朝她袭|来。(未完待续。)
407 失态
不多时,清风廊的帘子再次被打起。
前面打帘的侍童侧身而立,躬身对来人恭敬地道:“靳先生请。”
此时便有一位着长衫的老者负手走了进来。
老者显已上了年纪,垂在脑后的发辫花白,精神却十分抖擞。入了冬的天气,只穿了一身驼色棉衫,却仍是红光满面,步伐稳健。
只是从面上来看,这并不是一位好相与的老人——
他颧骨高耸,皱纹横生,可苍老的眼窝里一双眼睛却仍是精亮的,微微下耷的唇角显得有几分冷硬之气,不苟言笑的眉眼间,自有一股严正的气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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