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冯霁雯口中的诗一窍不通,但却隐约听得懂大概意思,又见那些个文人们皆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不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事恐非是那么简单。
于是起先给金溶月帮腔的他们,一时竟也不敢再贸然开口了。
“而‘缠绵思尽抽残茧’,又隐约有些李商隐笔下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之意。”
至此,许多文士们几近了然。
到底一眼就能看出有异的人少之又少,经冯霁雯这般细说,方知这首看似惊艳的诗作之中,竟藏了这般‘玄机’在。
冯霁雯最后说道,“作诗撞词自是无可厚非,大可以巧合二字带过,可如此大篇幅地‘借鉴’,即便是想藏也藏不住太久的。”话至此处,她适才看向方才站起身来质问她的金溶月,问道:“金二小姐方才坚称此诗是尚未对外公开的新作,却不知作诗之时,是何心境?”
金溶月本就病态的脸上此时已近苍白。
她站在原处,迎着所有等着她开口解释的众人的目光,被冷汗浸透的掌心里已是黏湿一片。
“作诗本就是将兴起时脑海中所呈记下,李商隐的诗我自也是熟读过的……有时瞧见应景之物,脑海中忽有措辞而出,根本无暇细究是否与其它的诗有雷同之处。”她解释道:“再者道,此诗我只是随兴而作,在未得师傅指正和自己再度细究之前,本就无意对外宣扬,于我而言,这尚且是一首未真正完成的诗作。”
冯霁雯未有打断她,只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承认在遣词用字之上,确有疏漏之处。可我若有心将此诗贸然公诸于众,今日所作也必然不会是这幅画了。”金溶月看着冯霁雯,眼眶微有些发红地道:“太太深谙诗词之道,一眼便能看出我尚未察觉的纰漏,我钦佩之极。可若是想借此来混淆视听,用以掩盖自己盗用她人之作的事实,未免就有些不够磊落了吧!”
她这段时日本就消瘦许多,站在那里犹如是池中一朵极纤细柔弱的青荷,又因是一副受了委屈无法解释的楚楚可怜模样,不由地令得许多人一时无言,只觉得不管说些什么,对眼前这柔弱女子来说,都难免有‘中伤’的嫌弃。
甚至还有一些子弟重新站了出来指责冯霁雯混淆视听。
“无论此诗是否有借鉴之嫌,可确也是金二小姐之作,和太太未经金二小姐允许便擅自将之公诸于众,且未说明原作是谁,任凭他人夸赞,难道这还算不上是盗用吗?”
“……”
望着踊跃的一群人,冯霁雯无声冷笑。
分明只是个不明真相的吃瓜观众,却非要逞强做什么护花使者。
她却没这等怜香惜玉的心思。
纵是有,那也绝不会用在金溶月身上——
而眼下令金溶月所感到不安的一切,尚且只是个开始而已。
她要送给她的,也绝不止是‘过度借鉴’的评价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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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 脏水
“诸位怕是误会了。”冯霁雯道:“我言下之意,并非是针对金二小姐借鉴先人诗作,而是指金二小姐盗用在先,却仍要反过来往他人身上泼脏水——”
“什么……”
“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许多人拿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语出惊人的冯霁雯。
金二小姐盗用?!
盗用之人难道不是她冯霁雯吗?
“和太太这分明是在贼喊捉贼呀!”金溶月旁边的那位公子哥儿站了起来,皱眉看向冯霁雯道:“金二小姐乃京城第一才女,才情之高乃是有目共睹的!岂会去盗用他人之作!”
“就是,这话谁信呐……”
“可不要信口开河才好!”
“眼下瞧这情形,泼脏水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冯霁雯这一句话引出了无数反对抨击之言,小茶见这些个平日里便极招人厌的公子哥们恨不得要将唾沫星子喷到自家太太脸上来的恶心嘴脸,忍到如今没开口的她,不禁叉腰怒道:“我家太太说自己的话,又没妨碍到你们,你们一个个儿的怎么活像是被踩着了尾巴似得!”
又满面鄙夷道:“这么爱管闲事,下辈子干脆托生个婆娘算了!”
“……”
毫无防备之下,经她这么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四下有着短暂的静谧。
直到那些子弟们回过神来,个个脸色红白交加,恼怒不已。
“一个贱婢也敢当众口吐狂言,当真是随了主子的性子!”
“……”
余下诸人还欲出声,却被站起身来的袁枚抬手制止了。
“香山枫会历来以文会友,还望诸位公子注意言辞,以免失了家中父母颜面。”
几个方才叫得最欢的公子闻言脸色更是涨红。
袁枚未再去看金溶月,而是径直望向了冯霁雯,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冯丫头你既有话,只管说开了便是,是非对错,我与在座诸位文客自会明辨,亦不会冤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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