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呆住了,定定地看着李穆从她的脚前,缓缓站了起来。
他几乎全身湿透了,连发角眉间,亦带水痕,模样本该是狼狈的。
但如此立于她的面前,看起来却坦坦荡荡,磊拓嵯峨。
“阿弥。”
他又说。
“那夜你父亲来京口质我之时,我与他曾立了一年之约。道一年之后,我以西京为聘,再去迎你。你若愿再给我这机会,你容我些时日,等我。待我拿下西京,到时,时局如棋,天下可能大变,朝廷也未必就是如今模样。”
“此处实是艰苦,我亦不想你随我在此吃苦。你先回去,记住我的话,只要你肯要我,日后,我绝不会负你。”
她螓首低垂,沉默着,始终一语未发。
李穆等了片刻,眼底掠过一缕黯色。
他拢指,慢慢地捏了捏拳。
“阿弥,倘你真的因了你我之道不同,视我为洪水猛兽,不愿再做我妻,则也不必太过为难。我虽不能为得你而发违心之愿,但还是那话,往后,我若侥幸能一展所愿,哪怕天下人与我为敌,我亦不会伤害你与你的父母大人。”
他说完了,再未开口。
夜风吹来,拂着洛神铺在石面上的一片裙裾,吹破了水面的月影,亦撩乱她的心波。
这一刻,她知他在望着自己,等着她的回答。
她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心中的天平左右摇摆,满腔的柔肠,千结于心。
她挣扎了良久,忽然甚至有点恨面前的这男子。
恨他为何要将她置于如此两难境地。
原本已经下定决心,再不和他有丝毫瓜葛了。
他却又追了上来,再次扰乱她的心。
他说他是个自私之人。
从前如此,便是今日此刻,依然还是如此!
洛神抱膝而坐,一动不动,眼睛却慢慢地热了。
她只能埋脸在膝,再不想看到面前这个只知逼迫她的狠心男人了。
李穆看着她宛若无措小女孩儿般的逃避之举,一颗本该冷硬起来的心,瞬间又软了。
他极想将她搂入怀里,百般疼怜,却又怕惹出她更大的抵触,只能再次蹲到她的面前,掌心轻拍她的后背,柔声道:“阿弥,我不会逼你,你慢慢地想,想多久都可。便是一辈子,我都等你。”
洛神抬起头,推开他的手:“你还说不逼我!你分明就是在逼迫于我!”
她嚷了一声,委屈的眼泪,便跟着掉了出来。
李穆再也忍不住了,将她搂入怀中,亲她沾着眼泪的面颊。
洛神扭着身子,不让他亲。
正挣扎间,忽然感到他停了下来,将自己一把抱起,人也迅速地站了起来。
因身下骤然悬空,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双臂。
反应了过来,心里又是羞,又是气恼,正要叱他,身子僵住了。
她看到,就在那条浅水小河的对岸,不远之外的暗夜里,出现了一排幽幽的红色光点,仿佛悬空,点起了一盏盏的红色小灯笼。
那些小灯笼密密麻麻,竟是活动的,朝着营房的方向,靠了过来。
近旁那匹原本正在悠闲吃草的乌骓,此刻也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不安地刨蹄,打着响鼻。
那排红色小灯笼,越来越近。
借着月光,洛神终于辨认了出来,这些红色小灯笼,竟是一群虎豹的眼睛。
看数量,至少有几十头。
洛神惊呆。
还没反应过来,李穆用足尖勾起地上长剑,一把抄住,随即抱着她朝营口奔去,啸了一声。
守卫警觉,营地立刻鸣声大作。
远处,随风也传来一阵细细的、若有似无的暗哨之声。
兽群立刻分散开来,似要作包围之状。
樊成带人奔了出来,看清那群来袭虎豹,不禁悚然。
这一路行来,也曾遇到过野兽,但似如此数量的集中攻击,却是未曾有过。
以他历练,第一眼便瞧了出来,这群虎豹,来袭如此有序,显是受人驱策。
他虽历过战场,手下侍卫,亦皆为百选之兵,纵然面对数倍来敌,也绝不至于如此惊悚。
但面对如此数量的群兽包围,却还是生平头回。
他迅速定神,一声号令,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便稳了下来,分作两拨。
一拨负责护卫洛神,另一拨在营房外围,布出防守之阵,上弓搭弩,严阵以待。
樊成奔来:“李刺史,你可知此为何人来袭?”
“阿姊!”
身后亦传来一声焦急呼唤。
高桓手中执剑,衣衫不整地飞奔而来。忽然看见李穆,一愣,随即睁大眼睛,目露狂喜。
“姐夫!你怎在此?”
李穆附耳,嘱了洛神一声勿怕,将她从怀里放下,又命高桓领人,将她迅速带回营房中央加以保护,这才道:“我来此数月,早听闻仇池侯氏有人精通驱兽,豢养猛兽作战助阵。今夜来袭者,想必便是侯氏之人了!”
侯氏亦属羯人,曾追随北夏与大虞为敌。
樊成看了眼营房四周,一圈幽幽红目,已能听到兽群发出的低沉咆哮之声,知今夜怕是要干一场硬仗了,脸色异常凝重。
“走兽惧火,再如何听人驱策,遇火也是不敢造次。速叫人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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