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累了,觉得头痛难忍,不禁扶额后退两步。
“兄长!”田忘言连忙上前扶住他,语带关切。
可他拒绝了,
只摆了摆手,道:“你先带王爷离开,我想静一静。”
田忘言担忧地看了兄长一眼,欲言又止,终是领命,转而对李成轩伸手相请:“王爷,我们先出去吧。”
自她出现之后,李成轩始终没有机会开口,至此他也看出了一丝端倪,遂默默点头,与她一起离开书房。
而此时一夜已经过去,辰时将至,天际曙色微明。
清晨的春风轻轻拂过,吹起田忘言单薄的斗篷,令她平庸的面容恍然变得仙姿出尘。李成轩由衷地出言道谢:“多谢田娘子。”
“不必,”田忘言抬头望着稀薄的朝霞,“我不是在帮您,是在帮我们田家。”她缓缓轻叹一声,“王爷,我不想瞒您,我们田家人都患有风症,尤其兄长他又长期酗酒,大夫说他活不过三十五。”
方才田季安曾明确提出田家只要后位,不会争那皇位,他便已猜到田季安有难言之隐。再加上方才田忘言对兄长的关切表现,他更是确定了对方患有顽疾。但他未曾想到竟会如此严重,毕竟田季安今年才二十七。
“您别怪兄长,他如今对朝廷的怨气多半是来自母亲。”田忘言坦诚地道,“是母亲拆散了他和隐姐姐。”
李成轩心下了然,并没有打算继续追问。
田忘言已经说了下去:“隐姐姐的父亲名唤聂锋,是家父麾下第一猛将,两人名为主仆,情同兄弟。早在隐姐姐刚出生时,家父便与聂伯伯
定下了这门儿女亲事,府里上下都知道。但在隐姐姐五岁那年,突然有一比丘尼登门拜访,说姐姐她命中带煞,会克夫克子,要带她去化解煞气。家父和聂伯伯信以为真,便让隐姐姐随她去了,姐姐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直到家父过世她才赶了回来,还浑身是伤。我们这才得知那比丘尼一直在教姐姐习武,而不是礼佛,活生生将她教成了一个杀手。”田忘言话到此处,深感惋惜,“兄长他一直惦记着隐姐姐,想娶她为妻。可当时家父已经病逝,母亲先以孝期为由推迟了这桩婚事,后来又说姐姐她一身匪气,配不上兄长……隐姐姐生性骄傲,听见这话便主动退了婚,还在母亲面前发下毒誓,说她终身只做田氏家臣,绝不贪图节度使夫人之位。”
李成轩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嘉诚公主的苦心——她是为了防止魏博造反,才拆散了这桩姻缘,替田季安迎娶了昭义镇行军司马的千金元氏。
昭义镇曾在田季安祖父田承嗣主政时,短暂归附过魏博,后来几经斡旋又归顺了朝廷,算是朝廷与魏博之间沟通的桥梁。昭义行军司马元谊掌握着镇内兵权,又心向朝廷,嘉诚公主自然想让田季安娶他的女儿,多一份牵制魏博的把握。但她这一番苦心却连累了聂隐娘的终身,导致田季安对嫡母生怨,还将这怨气撒向了朝廷。
一想到田、聂二人有
情却不能终成眷属,李成轩倒也能感同身受,对田季安的戒心反而减了三分。
此时听田忘言又叹:“原本母亲去世后,兄长想过要纳隐姐姐为妾,甚至是平妻。可天不遂人愿,他竟遗传了家父的风症……他不想耽误隐姐姐,只好断了这门心思,甚至刻意纵情声色,续宠纳妾。”
田忘言越说越哽咽:“王爷,此事隐姐姐尚不知情,还请您……”
“田娘子放心。”李成轩简短表态。
田忘言这才擦掉眼泪:“其实兄长他是一时冲动,才会邀您谋事……待他冷静下来,再有隐姐姐这层关系,他会想通的。毕竟……毕竟他命不久矣,我们心里都清楚,田家的荣耀已到极致了。”
李成轩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唏嘘。在世人眼中,魏博镇兵强马壮、显赫强势,是皇室最为忌惮的藩镇,可在田家人自己眼中,他们已经看到了衰落的前兆。想必田季安也是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才会未雨绸缪,选择他作为联姻对象。其实,不过是看重了他嫡出的身份,想助他登上皇位,以此来维系田家的权势富贵罢了。
“王爷,我还有一事相求。”田忘言忽又出言,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转头看向对方:“田娘子请讲。”
田忘言斟酌片刻才道:“若是您此次能化险为夷,往后……还请您多多关照魏博。”
“蒙田氏援手,我若能逃过此劫,一定。”李
成轩给出承诺。
一言既出,重逾千金。两人谁都没想到,当若干年后宪宗驾崩,魏博一片混乱时,李成轩毅然践行了这个承诺,主动领受魏博节度使一职,挽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而在当时,谁又能预见到以后呢?这不过是一个落魄在逃的王爷,和一个家族堪忧的千金进行的一次谈心罢了。
此时此刻,李成轩忽然万分想念西岭月。纵然彼此只分开了半个时辰,纵使她就在这府内,他依旧无法遏制那汹涌的思念。
想起田季安、聂隐娘的爱而不得,比起李忘真、裴行立的一厢情愿,他和她又是何等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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