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也不作声,慢慢挪着脚步往院子里走。他想像着“亲妈”会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摩挲他的头。哥哥姐姐们会一窝蜂似地跑出门争抢着拉他的手往屋里领。可是没有,大娘只是往前迎了两步,就掉头朝屋里喊,“他爹,他二叔家的小山子来了!”大伯叼着旱烟袋慢悠悠走出房门来。钟山有些失望地站在院子中央。
大伯把钟山领进屋,按在炕沿上坐了,在炕墙上磕了磕烟袋锅,问:“你这孩子出来,可告诉你爸妈了?”
钟山不作声,半晌才点了点头。
“你要是偷着跑出来,你爸你妈可要急死了。”
钟山还是不作声,心里也有些慌张起来。
“孩子,没吃饭吧,大娘给你做碗疙瘩汤吧。”
大娘刷锅添水舀面烧柴一通忙活。
一大碗卧了鸡蛋的疙瘩汤端上桌的时候,钟山见有两三只苍蝇不依不挠地追随着,有的已经站到了碗边,不免有点恶心。勉强吃了半碗,就又坐在炕沿上不作声。
生产队上工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大伯大娘稍大的堂姐都要下地干活了,年纪小的姐姐哥哥们则要去上学,家里就只剩下钟山一个人。
一个下午,钟山就这么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看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间或有猪圈鸡舍里粪肥的味道顺窗户飘进屋来,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寂寞孤单难受。捱到天快黑的时候,比他大两岁的堂哥虎子回来了,篮子里是新挖的野菜,背上背着一捆青草,放下书包,先把青草扔进猪圈,然后蹲在地上在破木板上剁野菜,剁好后拌上糠饲料,倒进木槽喂鸡鸭。忙完这些后,就倚着门框站着望钟山,也不搭话,像看一个怪物。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了,一张饭桌就放在了院中央,干蒿草搓成的一条绳子点燃了,用来驱赶蚊子,可是钟山的胳膊腿上还是被咬了一串串的包,大娘说乡下的蚊子欺生呢,专爱叮城里的胖娃娃。大伯大娘堂哥堂姐们吃的是中午剩下的高粱米水饭就大葱黄瓜茄子蘸大酱,放在钟山面前的,是他中午吃剩的半碗疙瘩汤,在铁锅里热过了,有一点点黑糊锅底。钟山想像一下午不知有多少只苍蝇享用过这碗疙瘩汤,就摇头说不饿。在大娘百般劝说下,才勉强吃了半条黄瓜,半块玉米面饽饽。这碗面汤最后是大伯吃的,大伯是一家的主要劳动力,家里的好吃食都紧着大伯吃,接下来是小儿子虎子,大娘和几个堂姐只能吃大锅饭。晚饭大伯开了一个咸鸭蛋,今天破例把蛋黄挑给钟山和虎子一人一半。
乡下人劳累了一天,晚饭后早早地都睡去了。挨着钟山睡的大伯这时正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钟山却睡不着,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他开始想城里的家了。这时候,妈妈会放下纱布蚊帐,在蚊帐外用蒲扇给他轻轻地一下一下扇风,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什么时候妈妈停下的。今天,没有他的夜晚,妈妈会怎么过呢?妈妈会急哭吗?想到这些,他忽然害怕起来,他猜想妈妈一定会哭的,小时候他得了感冒几天不见好,他妈都急得直哭,嘴里喋喋不休地说小山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朦胧中,妈妈来了,帮他摘下书包,牵他到脸盆边洗了手和脸,催他趁热吃刚端上桌的热腾腾的馒头。他伸手抓的时候,馒头却滚落到地上,一群苍蝇飞舞着过来抢着吃。他再要伸手抓的时候,手一哆嗦,醒了。
钟山再也睡不着了,瞪着大眼睛望漆黑的天棚,听耳边一波接一波嗡嗡的蚊子叫,直到外面传来公鸡的啼鸣,窗纸上透出了晨光。等到大伯从炕上坐起,钟山凑上前去,声音低低地说:“大伯,我要回家,我妈还不知道我出来呢。”
大伯说你小子胆子真不小,你爸你妈一宿找不到你,不知有多着急呢!就去生产队长家告了假,坐上午的车把钟山送回城里。
☆、第十四章 儿子归来
儿子回来了,李春花把儿子的头搂在怀里,不住地抹眼泪,嘴上说以后可不能不吱一声就离家出走了,爸爸妈妈都快急死了。放下儿子,就忙着下厨房准备午饭,眼睛却时不时地瞄着坐在沙发里翻小人书的儿子。
一个钟头工夫,饭菜都做得了,焖的大米干饭,一盘葱炒鸡蛋,一碟盐爆花生米,拌了芝麻酱卷粉黄瓜菜,煮咸鸭蛋是大伯从乡下带来的,还开了一瓶白酒。
母亲在桌下忙着端菜盛饭倒酒,给儿子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并不住地往儿子碗里夹鸡蛋黄瓜菜。钟山这两天饿坏了,埋头狼吞虎咽地吃饭。钟家两兄弟你一盅我一盅地喝着小酒,讲着小时候的趣事。
钟山吃饱饭下桌的时候,站在地下吃饭的母亲也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说小山子你下午也不用上学了,我一会儿去学校跟老师给你请个假,你回屋睡个午觉吧。李春花牵着儿子的手来到脸盆架边,洗了手和脸,用毛巾擦干净,在炕上铺好褥子,放下枕头,见儿子躺下,又拉上毛巾被给儿子盖上,就坐在边上摇蒲扇扇风。钟山昨晚没睡好觉,加上一路的劳顿,也困乏了,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屋,钟家兄弟俩酒已微醉,话更多了。
“大哥,你这辈子好福气呀,大嫂子给你生下这一大帮丫头小子,怎么累也值啊!” 钟树林声音有点儿哽咽,这不像他平时的性格。
“养这群崽子,我腰差点儿没累折了,没办法呀,就为要个小子给咱老钟家传宗接代,生了7个丫头,前三个嫁出去了,小四儿小五儿也能到队里挣工分了,这几年家里才见松快点儿。”钟大年多贪了几盅酒,脸堂脖子都红了,说话舌头也有点打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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