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时,脸上没有血色,不像是假意客套。
中官原本笑容满面的神情僵了一下,道:“您是陛下亲笔御封的南康郡主,陛下说您当的起,您就必然当得起,郡主快快领旨谢恩吧。”
沈元歌垂着手不动,眉心缓缓拧到了一起。
她本来已经决心不再理会这件事的真假,把它抛在脑后了,为什么非要一道旨意让她再想起来?
沈元歌眼中现出执拗而排斥的神色,俯身下拜,又重复了一遍:“民女无才无德,不敢当郡主之名,辱没皇家玉牒,还望中官代为相传,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中官再圆滑,这会儿笑容也摆不起来了,苦着脸道:“郡主这不是让奴为难么?您看陛下还让奴带来了好些赏赐,这要再收回去,万一触怒了龙颜,我们谁都开罪不起啊。”
他话中意味很明显,沈元歌若再推脱,就是不识抬举了。
沈元歌仍伏在地上,身形好像凝固住了。
中官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萧廿和陈昂,低声道:“这大好的事,怎么沈姑娘还不愿意了呢?两位将军帮奴劝劝?”
萧廿看的揪心,道:“元歌不愿,我们也无法左右她的心思,这件事…公公且先回京,待我们回了京城,再入宫向陛下请罪。”
中官错愕半晌:“这可是…”他本想说抗旨,又忍住了,摇摇头轻叹一声,带着人出了门。
房中沉静下来,萧廿上前扶住她:“元歌。”
沈元歌脸色有点发白,握着他的手站起身,轻念道:“萧廿,我讨厌皇城。”
萧廿环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不喜欢就丢掉,没事,等时机到了,我就辞官挂印,我们一起回江东去。”
沈元歌点点头。
萧廿垂目,看到她怠倦垂阖的眼帘,眉峰蹙了起来,这事俨然已经成了元歌的心魔,不能再这么含含糊糊的下去了,她必须知道一个她想要听到的真相。
回京之后,得去私下见一见甄母。
萧廿正在想着,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了,一个斥候连跌带撞地闯进来,气喘吁吁道:“将军,北关烽火告急!”
...
突厥发兵突袭,萧廿和陈昂匆匆赶回了关内,一连几天都没了消息。
沈元歌顿时没心思再去管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事了,耐下性子等着,半个月之后,张扬顶着一身风雪出现在了驿馆。
北疆的寒冬说来就来,一打开房门,寒风便夹杂着冰雪裹了进来,沈元歌被吹的咳嗽两声,将张扬让进屋内,问他道:“战事如何了?”
“妹子别担心,这里的都尉说,突厥和北疆常年打打停停的,这次不过是边城里闯进来几个小喽啰而已,三哥很快就料理完了,他让你安心等他几天,等这场仗打完,咱们就能回京去了。”
张扬说的轻松无比,但前后两句话联系起来,沈元歌还是听出了里头隐藏的东西。
萧廿这次本是来整顿边境戍兵的,何以说进来几个小喽啰,料理完就能回去了?
只有一个解释,突厥这次发兵,是为了来刺探边关军情,若是能顺势震慑住他们,边关自然能安生一段时间,所以此战没有退路,只能大胜。
沈元歌心里突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躁动叫嚣,她拿过挂在木施上的大氅,披在身上,推门走了出去。
张杨一怔,慌忙跟上:“妹子,你这是要去哪?”
外头寒风凛冽,雪已经没过脚踝,沈元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道:“城台。”
张杨不知她怎么忽然这样急,只能叫下人赶紧过来给她掌伞。
沈元歌顶着风往城门赶,油纸伞根本不起作用,雪花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挂在她领口耸动的风毛和眼睫上,待到城台前,她两侧的大氅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雪霜,沈元歌没管这个,扶着石拦登上了高墙。
城台数十丈,关外苍茫景象尽收眼底,漫山遍野的银装起伏,登上城墙的一点殷红愈加显得凄美分明,沈元歌微微眯着眼,拢了拢肩上氅衣,抬头望向天上。
张扬站在旁边,察觉出她神色不对,道:“妹子,到底怎么了?”
鹅毛雪四处乱飘,即便站在高处,还是看不分明。
沈元歌娥眉蹙起,如果裴胤没有下台,现在应当是熙承二十二年,这年冬天北疆发生了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了,那时她才从江南随君巡游回来,精力全都放在后宫里,没注意过这么远的地方。
一两片雪花挂在沈元歌长而卷的睫毛尖上,久久不化,她仍保持着仰头看天的姿势,从侧面看去,像是个冰雪精雕细琢的美人。
张杨心神不定地错开眼去,突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支长筒琉璃镜递给她:“这个用的到么?”
沈元歌一怔,赶紧接过来,对着它望了望北边天际,叹了口气,作用不大。
她紧紧扶住阑干,垂首冥思,良久才灵台归位似的抬起头:“对了,你回去时告诉萧廿和舅舅,让他们这几日不要去乌氏城。”
张杨愣住:“为何?”
沈元歌道:“北边乌云堆积,雪势越来越猛,乌氏城关山口过几日怕有推山雪,若有兵马停驻,一定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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