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里哪一样挑出去,都和外面的精致富丽格格不入,皇帝眯了眯眼,问出了方才燕越楼暗忖的问题。
钟祁玉道:“回陛下,城北苏皖西子喜弹此乐,擅悲凉之曲。”
一旁随行的黄尤脸色蓦地一变,这才知道画里的人竟是沈元歌,旋即带了不屑的怒气,圣驾跟前又不敢表露出来,道:“皇上,容奴婢多嘴一句,奴婢曾在宋老太太的寿宴上见过这所谓的苏皖西子一面,其人貌若无盐,分明是担了虚名。”
皇帝本就好辉煌富贵之风,脸色更沉了几分。
黄尤拿出平日给他挑拣美人的那一套:“何况此女眼下垂痣,薄命之相,于龙脉不利。”
皇帝听完,皱眉看了钟祁玉一眼:“画师为何要将这种女子的画像悬于阁内?”
钟祁玉面色一顿,跪下道:“陛下明鉴,微臣并未将这画挂出室外。只是微臣作想,所谓美人千面,阁中多雍容富丽的颜色,微臣偶尔得见沈氏,觉得有些不同,才随意画就以做练笔,权当一试,不知会为陛下所厌,陛下恕罪。”
皇帝神色略微和缓,道:“朕不喜欢,把画撤走,以后玉窟内不许再出现这种东西。”
燕越楼看了一眼画像,想到什么,忽地无声笑了。
...
甄府家宴过后,甄母照例吩咐人出门给穷苦人家施粥,因着今天早晨的事,姜氏她们心里都不大舒坦,悄声埋怨:“那点赏赐分主子们一人都不够一口,还有心看顾别人。”
甄景为沉沉看了她一眼。
姜氏低头,不说话了。
沈元歌道:“姥姥不宜受凉,就让我和弟弟去看着粥棚吧。”
沈兆麟一直以为上京安定富庶,直到他来到外城,看见来领救济的人排成的长龙时,才实实在在感觉到了眼前场景给自己带来的冲击。
先前因为战乱,先皇命人在京城的各个地方都搭建了用以分粮的粥棚,大乱平息后,这些设施没有拆去,已备天灾和有救济家训的大族之用,很多府上都有腊八施粥的规矩,只要前往官府报备一下就能用了。
近年愿意分济的家族越来越少,根本不用担心粥棚不够。
冰天雪地里,衣衫褴褛翘首以盼的人随处可见,乞丐,孤儿,鳏独,见到有新施粥的人家来,都蜂拥而至,若非有家丁维持,长龙都排不成型。
即便如此,仍有许多妇孺老弱跟不上趟,只能跟在队伍末尾——粥粮有限,这样的,即便等上一天,十有八.九也只能饿肚子了。
沈兆麟脸色发白:“京城向来繁华热闹,我真没想到,穷苦人家竟然这样多。”
沈元歌道:“因为只有能站在明面,让你看见的人,才有资格吃饱穿暖,提笼架鸟,穷人富者良田千亩,穷者无立锥之地,这话说的对极了,无立锥之地,不等于凭空消失,他们平日只能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穷死,饿死,都不为世人所知,也只有这个节日,能让人看到一点真实的东西。”
沈兆麟看到一只枯黑干瘦的手伸过来,如获至宝地捧走那碗白粥,耳边响起狼吞虎咽的声音,心里窝的发紧:“可玄甫之乱都已经过去十七年了…天子脚下的京城尚且如此,别的地方,岂非更加厉害。”
雪地里突然响起异动,原是有个小乞丐站了个好位置,施粥时又跑的快,抓了两个热膜,跑到一边吃时却被两个少年给抢了,小孩儿同他们撕扯,没能抢回来,耳朵反倒被挠去了一块,坐在雪地上哭,血还滴滴答答的淌。
人人都紧盯着粥棚里那两口饭,没人管他。
沈兆麟皱眉,从篮里摸出一个,准确无误地掷进他怀里,小乞丐本能地紧紧抓住,也不看是从哪里飞来的,拼命就往嘴里塞,沈兆麟看着他吃完,收紧了手,似在自问,“就没人能结束这一切么?”
沈元歌垂着目,不去看眼前景象,边给萧廿递碗边道:“天下大同原本就是个梦,做好自己眼下能做的事吧。”
萧廿利落地帮忙盛粥,他这边的队伍要比旁处快的多,听着她和沈兆麟的话,沉沉道:“君主无能,不能佑万民,将帅无用,不能卫家国,百姓无教,恃强而凌弱,乱矣。”
他话中有锋锐的狠意,沈元歌手上动作顿了顿,抬头去看他:“你先前,可曾遇到过类似的事?”
萧廿轻笑一声:“我会打铁,打猎,打架。你觉得呢?”
沈元歌也冲他笑笑:“那就好。”
旁边那架锅人挤的太多,沈元歌准备过去帮忙,被萧廿一把扣住了手腕:“你干什么去?”
沈元歌一愣:“我去那边搭把手。”
萧廿把她拽回身边:“不行,待在我这里,咱们两人能顶三个。”
沈元歌乖乖哦了一声,挪地更近了些,兆麟和其他人都忙的不可开交,没看到这一幕。
远处有清脆招摇的金铃声响传来,打破了沸腾了满路的嘈杂人声,引去了众人的目光,一驾高大马车在旁侧青砖铺就的官道上款款驶过,锦绣幔帐随风轻摇,带过一阵奢靡气息,沈元歌皱了皱眉,这车驾她见过。
只是忙乱了脑子,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家的。
燕越楼撩开车帘,往沈元歌的方向望去,燕越斓瞥见他脸上唇边勾起的弧度,轻笑道:“猜的还挺准,输你一套麋金砂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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